拍了拍裤脚,她正要起身。为了复活,必须先要有死亡。这句话是果戈里的。果戈里是一个对自己的作品很是严苛的作家,他青年时代,就曾烧过自己不满意的小说,两次毁掉自己创作的剧本。1929年夏,他的长诗《汉斯·吉谢加顿》出版,却在书店里积压卖不掉时,他便跑了书店取回了所有的出版册,全部销毁。更有一次,他把自己写好的剧本读给诗人茹可夫斯基,当时正是午休时间,茹可夫斯基稍一打盹,他便断定是自己写的不好,没等读完就把剧本扔进了火中。这句话出现在墓园前,毫无疑问是指引他们前进的线索。但这线索究竟是什么意思?破风之声自夜色中响起,两支短箭,突兀从暗角中射来,箭过留痕,入墙三分,足见当时所用的力道。“这话的意思,不是非常明白么,莹莹?”白鹤宜带着姚乐乐从身后走来,笑意盈盈:“就是要见血啊。”令人诧异的,持弓的竟是姚乐乐。看不出小白花一样的姚乐乐,竟是个箭道高手。“姚乐乐,你想清楚!”一边寻找掩护物曹莹乐一边大喊:“我们要是出什么事,你也出不了这座塔,你的白哥哥就会抱着他新找到的毕生真爱,你侬我侬!”箭没有停下的意思。姚乐乐:“你根本没有我了解他。”放弃讲道理,曹莹乐不知从哪摸出把弹弓,造成不了致命伤害,打在身上却要扎实疼上好一阵,一边阻挡姚乐乐的动作一边对江浅浅道:“难道是要烧书,可我们没把书贩子那买到的书带过来怎么办?”江浅浅摇摇头,表示暂且不知。顾汀州:“你们先走,我处理他们。”曹莹乐带着江浅浅,打算绕过白鹤宜一行,从后方接近石碑。石碑尖端耸立,流动黄金的色泽。早已有人站在石碑前,背对江浅浅等人,他黑色风衣的衣角和浅色长发一齐在风雪中飒飒飞舞。“这是个机关。”瓦修回过头:“启动它,我们就可以进去墓园。”曹莹乐当先问道:“怎么才能启动?”瓦修摇摇头。一顿,他想了想又开口:“我不知道方法,但我可以带你们其中一人去看看。”线索相关,江浅浅去是最有效的。一般情况下,去的也绝对会是江浅浅。江浅浅却没有立即答应,她沉吟:“可惜我不是受过特别的启示的人。”受过特别的启示是一句藏着其他意思的圈中暗语,非自然因素的狂热信徒不会错过这句短语背后暗示的那个名字。第一天自我介绍时,瓦修说他是乌克兰超自然现象研究协会的主席。瓦修显然没有发现江浅浅话中的伏笔。抿了抿唇,她不动声色,转而聊了几句机关的模样和细节。瓦修对答如流。她们没穿过一节车厢,都获得一张拼画。唯一的例外是最后普希金的婚礼,唯一的不同是那次开门的不是江浅浅。除了组队的三人和老朱王力外,其实一直还有一个人,一路同行。江浅浅转头对曹莹乐道:“果果在就好了,她是果戈里的粉丝,一定知道她最喜欢的大作家脑子里在想什么。”这话说的非常奇怪。果果一个早就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在?塔中事向来让人印象深刻,再者果果曹莹乐更不会忘。还果戈里呢,她们谈论牡丹亭的时候果果一直以为她们在说的是牡丹亭牌多味花生……还一脸嘲讽的在曹莹乐面前炫富,差点没把她气炸。但是江浅浅又说果戈里的粉丝知道大作家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个粉丝指的只能是熟读果戈里著作的江浅浅自己,知道想什么,就是知道线索。她知道线索,却又不肯直说。三个人在,她的话只有两个人能听懂,那就只有可能是因为——闻弦音知雅意的曹莹乐摇摇头,一副厌恶语气:“不要和我提那个不正常的男人。”江浅浅笑了笑:“但我们需要他。”零落的书页撒满街道,夜色张狂,白玫瑰绽放在旧城。每一块褐石砖,都沉淀着厚度。空寂无人,向行走在一栋偌大的博物馆。瓦修在前面走,江浅浅在后面跟。擦肩而过时,她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你发现了对不对?”瓦修忽然开口。他站直了身,扔下宽檐黑帽和挡脸的面巾,浅金色的长发是流动的金色泉水,湛蓝的瞳孔如无光密阁中闪耀的宝石。显而易见高鼻深目的高加索人种。然而他说话的方式,微笑的样子,眼睛的形状和鼻骨起伏的弧度,都像极了江浅浅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广遥。明明是个男人,却曾在塔中以女人的形象出现。江浅浅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以为只有女鬼才披人皮。”如扒下对方的皮套在自己身上般邪狞的替换,闻所未闻,匪夷所思。江浅浅不认为这是广遥的特质。广遥眯眼轻笑:“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聪明人何必做傻事。”江浅浅冷冷看着他,不语。不会有人轻易怀疑nc,他指引剧情,把握大局,光明正大的从玩家那里得到线索。层层的列车,阻止了很多人前进的脚步,也使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减少到了最低。如果这是一个玩家在聚居环境□□同寻找线索的世界,江浅浅简直无法想象眼前广遥版的nc会带给他们什么“惊喜”。广遥托腮:“你让我们失去很多乐趣,这个世界……本来可以更有趣。”“我是怎么暴露的?”他问。江浅浅:“你没有资格让我回答任何问题,想要答案,是不是也该拿答案来换。”这是罗马,列车的原应到达的终点,没有意外发生的话果戈里本应在此厚葬。死亡画上一切的句号,层层推理,真相应当在这最后的车厢揭开。江浅浅势必要获得,那条被广遥私夺窃取的线索。梦想的旧城中圣辉闪光,断壁残垣无声呢喃。高低起伏的建筑像组成的无边迷宫,无法逃离的滞留者只能被挂上铰链,拴上城墙,或在皮影兽的嘴里,撕裂碾碎。墙根下阴影闪过,石柱旁一身黑皮的怪影在窥视。广遥一把扯过江浅浅,闪身进入一间平房。认认真真,不急不慢地他歪头想了一阵儿:“让你开口很容易。但现在我心情很好,不妨温柔一点。”“你应该想知道我在第三层车厢,得到了什么?”线索不会无端消失,线索消失了的唯一可能,就是有人带走了它。“最后的拼画的确在我手里。”他抖了抖袖子,扯出一张雪白的拼画,画上荆棘缠绕洁白——是四月玫瑰。“我不会给你,除非……”江浅浅插话:“费城实验的谣言制造者在1994年去世,谣言中实验船只的老船员在1999年接受《费城调查者报》的采访,澄清谣传。”“瓦修登上幽灵火车的时间在1969年。我想他不只是个自诩的科学家,大概更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才提前三十年知道了真相。”广遥恍然:“原来是崩人设。可不知浅浅你是否知道,费城实验曾在69年进行过一次坦言,承认了造谣。虽然没有引起重视,瓦修听说过此事不是讲不通。”江浅浅:“所以之前只是怀疑,我试探了你第二次。”“什么时候,呵,我竟然完全没发现。”“你的特质是什么?”广遥:“恩?”江浅浅:“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你问的这是第二个问题。”他支起手,露出一个笑:“这样不公正的交易,你觉得我会答应么。”无声僵持。“让你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最后让步的是广遥。就像一场悬疑剧拉开最后的帷幕,他迫不及地想要见证最后。“我不可能告诉你是什么,但你不必担心,并不是极攻型,也做不到直接取你的命。”不能直接取她的命,也就是如果广遥想,他依旧可以取她的命。轻易识破话术中的玄机,江浅浅起身,向门口走去:“受过特别启示的人。”“我曾对你说,可惜我不是受过特别的启示的人。受过特别启示的人暗指光明会。超自然现象研究协会的主席,却没有听过这个亚特兰斯灭绝以来,一直暗中操控人类的,历史上最赫赫有名的传奇密党?”广遥点点头:“人设彻底崩了啊。”“这个世界遇上浅浅,沾了不少光。”广遥也缓缓起身,语气轻柔:“但好像也少了很多开心的机会。”他想了想:“现在倒是个弥补的机会,不如一起做些开心的事?”“你刚才还没有听完我的除非呢。”广遥抬起腿,呢喃像是来自深海。循序渐诱,每个字都平淡,却钩挂在心间般不断盘旋:“我手握的,应该是你必不可少的线索,但你我不会合作,我也肯定不会把线索交给你。”“即使顾汀州在,我也不得不说现在塔中的情况恐怕要远比浅浅你想的更加不利。不然……再做个交易?你知道的,离塔对我易如反掌。如果开心,我未必不能放弃这层塔。再者,你同意的话,我就保证无论何时,我绝不伤害你。呐,怎么样?”窗棱边投进一束月光,月色下广遥肌肤雪白,浅色发丝像是融化的碎金。纷纷扬扬的鹅毛雪花,像他垂目时飘落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