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一座盛华庵,是个清修之地。
“娘娘,三皇子来了。”静云师太说道。
慕妃手中木鱼顿了顿,缓缓睁开眼来。
叶清隽进了庵堂,屋中却是一股令人凝神静心的佛香。
慕妃正是慕贵妃的妹妹。
也是在叶清隽幼年时告知他身世之人。
她派人找到叶清隽时,李氏正发了狠地要弄死他。
李氏死了,他身边的家仆也逐个替换,一切的安置,都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回到京中。
叶清隽似想到了过往的事情,缓缓开口说道:“姨母,你该回宫去了。”
慕妃道:“宫中祸事太多,我在此地诵经祈福,倒也能积下几分善德。”
她说完这话,便往门边走去。
外面天朗气清,山翠水明,远比庵堂内沉闷的气氛要郎阔。
“你最好收了你那颗心。”慕妃说道:“旁人都以为你这时候是回来争夺皇位的,可事实上,你回来的目的远比争夺皇位要困难。”
她转头看他,“因为别人只要摆平了障碍,得到那个位置就可以满足了,而你,你要为你母亲报仇才回来的,是不是?”
叶清隽并未否认。
“她既用性命生下了我,为她报仇岂不正是应该。”
害他母妃的仇人有三个,陈皇后与蒋贵妃正是其中之二。
她们又怎么能觉得过了这么多年,这一切就可以被淡忘了呢?
慕妃沉默。
叶清隽顿了顿,与她说道:“劳烦姨母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慕妃笑了笑,道:“若真是小忙,你也根本不会来见我了。”
叶清隽不答,却也算是默认。
蒋贵妃宫中。
夜珩景背着手忍不住来回踱步。
蒋贵妃扫了他一眼,道:“稍安勿躁,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可信不可信姑且不说,只是没有把握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提前露了马脚。”
夜珩景道:“如今就该等暮州那边传来消息才是,偏偏证据难寻,难不成就要放过掰倒他这大好的机会……”
蒋贵妃皱了皱眉,说:“我再与你说一遍,这件事情未必就是真的,你若是想要当上太子,还是得自己争气才行。”
她想到他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以及皇子妃来告状的情形,又头疼道:“还有阿宁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才是你的皇子妃,你正该好好回去陪陪她,而不是整日陪着那个什么娇娘……”
夜珩景见她竟还要数落自己,便更没耐心留在她那,敷衍了两句便离开了。
待他出了蒋贵妃宫中,心思微动,便又去了天子殿中。
太监将他领进去道:“圣上正在作画,不欲有人打搅,殿下在门外稍候。”
夜珩景微微颔首,那太监便退下去了。
他等了片刻,忽然听得殿中声响稍大,便抬脚往窗下去。
“大皇子忤逆不孝,如今已经废去了太子身份,您也不必再为他的事情动怒……”这正是天子身边的总管太监庞德贵的声音。
天子道:“不必再提那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太子印章拿回来了没有?”
庞德贵道:“已经拿回来了,就在这漆盒中。”
天子打开漆盒看了一眼,又搁回了桌上,道:“回头你叫瑾月来见朕。”
“您果真更属意三皇子殿下为太子?”庞德贵问道。
天子道:“他吃过不少苦,比起宫中养尊处优的人性子亦是要好上许多……”
夜珩景在窗下听到这些攥紧了拳,脸色也愈发阴沉。
人心果真都是偏的,同为他的儿子,他却能偏心一个才回宫没多久的野种。
“唉,这幅画画来画去都不像凝烟,朕却记得上回那副画的眼睛反而更像,你扶朕进去找出来……”天子搁下了笔,口吻极是挫败。
“奴才带您过去。”
这日霁国公府收到一封邀帖。
这邀帖却是出自南山盛华庵。
三月十六,准提菩萨圣诞。
准提菩萨法相庄严端慧,朝霞绕身,持诵者可祈求姻缘子嗣,灭罪延福。
慕妃常年在盛华庵中修佛,她心性淡薄,与世无争,名声极好。
每年她都会在盛华庵中修行一段时日,亦会有一场佛偈清谈。
每到此时,京中各家夫人便都想将女儿送去听训,得了邀帖的人家多半都是女儿娴雅出色,品性俱佳,自然以此为豪。
却不曾想,今年云黛竟也会有。
“姑娘性子闷,近日心情又不太畅,不如叫她出去走走,此番若能有所顿悟便再好不过了。”长谷说道。
牧虞将帖子放在了桌上,若有所思道:“也好。”
待牧虞过去云黛屋中,这事情交代给她,云黛亦淡然应下。
她如今正是心平气和的模样,绵软老实。
那日她突然炸了毛,却也只是一时之勇。
云黛自然不是头一次惹叶清隽生气。
可这回却不太一样,这回她把他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若按他一惯的脾性,哪里还能是打手板解决得了的。
亏得她如今身在霁国公府,自不是从前那样的身份,便是将他气吐了血,她也不必担忧会受他惩罚。
只是云黛心里到底也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
“我这人从前手上便染过血,也并不相信神佛,这回让你去,是令你散心去的。”牧虞陪她坐了一会儿,又与她道:“上回母亲问你的话,等你回来,母亲再给你答案。”
云黛望着她,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母亲上回的话。
是母亲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回答了母亲,可母亲却说不对。
云黛点了点头,又小声道:“是我让母亲操心了。”
牧虞笑说:“你是我见过最省心的孩子,母亲能为你操心,便是极幸之事。”
被母亲哄了哄,云黛心里顿时又忍不住热乎乎的。
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都抛去脑后。
十五这日,云黛便提前去了盛华庵中。
因是听训,她身边亦只带着一个丫鬟照应起居。
至盛华庵,里面的师太将云黛领去其中一间厢房之中。
师太与云黛身边的丫鬟道:“此地夜里寒凉,还劳烦这位姑娘随贫尼去再领一床被子过来。”
那丫鬟便跟着师太去了。
云黛捏着帕子将凳子上的灰拂了拂,又疑惑明日要如何听训。
她正想着,忽然又犯了困意。
在她闭眼之前,她才发觉这般场景竟好似在哪里也发生过。
耳边先是听见一阵水浪之声。
云黛醒来之时,眼前影影绰绰,似还有些重影。
待她看得清晰的时候,便发觉四面竟都是水,而两端也都瞧不见尽头。
船头有个人影在她看清之前却忽然摘掉了草帽,跳进水中潜走。
云黛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到了一艘船上。
这船极大,而她却在船上一个房间之中。
云黛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扭过头去,便瞧见了角落里坐着一人。
那人见她醒来,终于慢慢起身朝她走来。
一直走到房间的窗口,光亮照在他的脸上,让云黛亦是看清了他的模样。
“上一回……也是您做的……”
云黛脑袋一片空白地说出这话来,却觉得后背蓦地生出一股凉意,瞧见此人,连后颈的汗毛都要竖起。
没有什么匪徒,也没有什么相救。
这一回,也不过是他故技重施罢了。
他要见她,就一定要见到。
给她机会,是让她主动来见。
不给她机会的时候,她也得来见。
“怕我?”叶清隽的声音平静无比。
“同样的皮囊,同样的声音,那位‘三皇子’便能叫你当做友人,待知晓是我时,便就只能避而不见……”
“云姑娘就是这样对待帮助你找到家人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