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府上来了客人。
牧虞特意又遣了丫鬟去领云黛过来见客。
云黛换了身衣裳,便与嬷嬷往母亲那里走去。
屋中除了牧虞在,还有另一个妇人。
“黛黛,过来见过程夫人。”牧虞与她说道。
云黛与程夫人见了礼,那程夫人看她的目光却极是和蔼。
云黛在边上作陪,听她们寒暄一阵,牧虞才送了客。
牧虞见人走后,神色淡了几分。
“你喜欢那位程公子?”她问云黛。
云黛愈发迟疑,“他待我很好……母亲,是哪里不对?”
牧虞摇了摇头,打量了云黛一眼,心中自有了数。
她能一直护着云黛,也可以教云黛旁的事情,可情之一字,她却不知如何传授。
她自认自己与云瑞白是合了天时地利,才有了彼此这段孽缘。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甚是喜爱云黛她爹。
她自然也知道女儿家若是逢了桃花该是何种模样。
“告诉母亲,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牧虞问她。
云黛忽然听母亲问及此事,想了想才道:“温文儒雅或是良善朴实之人,我都很喜欢。”
“你这么说却不对。”牧虞缓声说道。
云黛更是诧异。
牧虞笑说:“若按照你这般说法,我岂不是得给你招四五个夫婿上门来。”
云黛闻言,面色顿时微热,“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你先去吧,若想不明白,便多出去走动走动。”牧虞与她说道。
云黛闻言,便也只好离开了母亲跟前。
待回了屋去,她却又忍不住想起母亲的话。
她着实参不透母亲的答案。
待那程夫人来过几日之后,程微景便令人送了口信给云黛。
“程公子派来的那人说,下月初五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惊喜?”云黛疑惑。
丫鬟笑说:“奴婢觉得这惊喜多半就是姑娘好事近了。”
云黛闻言看向她,又听她道:“程公子的母亲那日都来府上相看过了,待姑娘自然是极喜欢的,一般这种情况来看,要么便是两家不合适,往后不再交涉,要么便是该请媒人上门来说亲了。”
云黛听了这话,略有些惊讶。
这些到底都是丫鬟打趣她的话,她也没法与谁去核实。
只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太多波澜。
这厢程微景原正在家中与父母亲商议好去霁国公府提亲的日子。
只是这日回府,他却见程夫人面色凝肃,屋中气氛也俨然不同以往。
“你跪下。”程夫人正是怒容满面,抬手拍案。
程微景脸色微僵,虽不知母亲为何发怒,却还是跪在了她跟前。
“母亲,不知我做错了何事?”
程夫人道:“你先前与我说,你喜欢霁国公府家的姑娘,我如何没有想方设法成全你,替你说服家中老老小小,可你是怎么待我的,你……你果真要气死我吗?”
程微景愈发不解,“母亲,究竟是为何……”
程夫人见他还继续装傻,直接在他面前砸烂一个杯子。
“为什么,你这逆子,险些害得程家门风败坏,你明知道他家那姑娘从前给人做过妾室,早已经是个残花败柳了,你竟瞒着这般重要的事情不与我说。
你可曾为我程家的百年家声考虑过半分?”
程微景一颗心蓦地沉入了水底。
叶清隽坐在高楼上,又令人重新泡了壶茶来。
即便云黛不去见他,有些事情,却也依旧是早已注定。
“是我待她的诚意不够?”叶清隽低声问道。
青衣听得他开口,想了想又迟疑道:“其实您与云姑娘之间,还有另一重阻碍……”
叶清隽道:“你说的是她母亲,牧虞公主?”
青衣沉默。
叶清隽却在想,他究竟要拿出多大的诚意,才能叫对方满意。
这厢云黛却在静静等着初五这日到来。
岂料她没等到初五,初一这日,程微景便来寻她。
云黛见到他时,他竟不修边幅,模样有些憔悴。
“程哥哥……”
云黛颇是忧心地打量着他。
“黛黛。”程微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眸色仿佛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对不起,我……实在是给不得你任何惊喜了……”
他如今仿佛吞了黄连一般,满腹的苦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黛疑心地打量着他。
“我原是与家人约好初五上门来提亲,只是……有人将你从前的事情告诉了我母亲,所以……”他的声音愈发低沉。
“所以程夫人介意我的过往,并不愿意你来提亲是吗?”云黛问他。
程微景本无颜见她,可却不能真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躲在府中避事不见。
“是……”他忍住心底郁结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云黛却让他坐下,又为他倒了茶水,低声安抚道:“没有关系,我明白的。”
她听到这些事情,眼中竟没有一丝的哀色,背后的含义,也是他不愿去想的。
“此事我也会予你母亲一个交代。”他愈发惭愧道。
霁国公府的千金又岂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来相看的。
当日若非牧虞心里认可了他,又如何会与他母亲浪费时间,还让云黛去给程夫人仔细看过。
云黛听他这话,却想到自己母亲一向脾气不好。
若是母亲问了他是什么缘由,他必然也不会扯谎,叫母亲知晓有人嫌弃云黛不是个清白的,怕是又要气坏了。
“不必了。”
云黛低声道:“程哥哥若是去了,我母亲必定要迁怒于你,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我自会告诉母亲,是我自己不情愿嫁你。”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目光亦是澄澈。
由始至终她都不曾出现过一丝的恼怒之色。
哪怕她知晓旁人嫌弃了她是个残花败柳,她也依旧没想过要责备程微景。
甚至也不忍他受她母亲的苛责。
程微景自然知晓她是个多好的人,可越是知道,心中积郁便更是难解。
“黛黛,不要对别人这么好……”他喟叹一声,道:“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你明白吗?”
他抬眸看向云黛,眼眶竟微红,“你对别人好,那么最后受伤的,便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了。”
云黛没想到他竟会落泪,愈发不知所措地拿了帕子给他。
“我……我明白……”她口中含糊地应着,可心里却什么都不清楚。
程微景难受了一阵,闭了闭眼,起身往外走去,临出府前又与她道:“黛黛,旁人我不知晓,只是那位三皇子殿下并不适合你。”
“他的心思太多也太深,他此番回京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他的声音微沉:“你是个极好的姑娘,应当配一个与你一般好的男儿,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
云黛听得他这番话,思绪竟愈发混乱。
“难道这事情也与他有关……”她嗫嚅道。
程微景默了默,心中其实早有了数,却没有对方的任何把柄。
“我不知道……”
他叹息了一声,随即裹挟着满身的疲倦离开。
云黛见他离开,心里所想的却都是他最后所说的那些话。
此事……与那人有关。
她原也不能肯定,直到初五这日,竟有人登门来,向云黛提亲。
来人自然不可能是程微景了。
云黛听到这消息时,神色便愈发不安。
牧虞坐在厅中,冷眼打量着来人。
“三皇子殿下,不知你光临我府上,有何贵干?”
她说话间的功夫,早已将屋内人挥退干净。
此人与她女儿的一些纠葛,她也不想叫旁人知道。
叶清隽顿了顿,道:“我今日来,是想求娶令嫒。”
“求娶?”牧虞挑起眉梢。
叶清隽面色映在茶雾背后,面容愈是模糊。
“我对她是真心喜欢……”
“好一个真心喜欢。”牧虞蓦地冷笑,“所以当日黛黛是村女的时候,你的真心便只能让她做个身份卑微的妾侍,而如今她是霁国公府千金,你的真心便能让她做皇子妃?”
“殿下的真心,未免太不值钱——”
叶清隽听得她一番嘲讽,仍是面色平静。
他缓声道:“我从前亦未有过妻室,从始至终只将她带在了身边,绝无二心。”
牧虞扫了他一眼,又道:“殿下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下的那些好事,你们几个皇子的事情,我并不想参与,也不想过问,可你绝没有你表面上这般纯良,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浪费时间。”
“你既要与我讨论真心,你可否拿出真心的证据来?”牧虞语气颇是嘲弄。
叶清隽听得这话,片刻却忽然道:“她尚且还是清白之身。”
牧虞怔住,这点令她始料未及。
“我是个身心健康的男子,这点公主自可令大夫检查。”
叶清隽是有备而来,他自然知晓牧虞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我之所以不碰她,便是不愿叫她心中留下阴影。”他说着缓缓看向牧虞,道:“我一直在等黛黛开窍。”
牧虞却是蓦地沉默了下来。
她端起手边的茶,低头抿了一口,心中却忆起当日她所调查的一切。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了云黛昔日为旁人妾室的过往。
她让人去探查,也不过是为了知晓云黛在那段时日里有没有被人欺负,岂料她查来查去,女儿都是衣食无忧。
以女儿的性子,想要以妾侍的身份在别人府上过上这样的生活,确实不太容易。
除非……
牧虞仍不敢轻易下出定论。
他究竟对云黛有没有利用的成分,谁又能吃的准。
只是他今日来了,她却没有理由就叫他这么离开。
“你果真喜欢她?”牧虞缓声问他。
叶清隽道:“所言非虚。”
“好。”牧虞说道:“你莫要说我不给你机会,今日你若是做到了,我便也能与你将前情一笔勾销。”
叶清隽道:“公主请说。”
牧虞道:“此事倒也不难。”
“我要你对我一拜三叩,以证诚心。”
她说完目光便凝在了叶清隽的脸上。
叶清隽听她这话,唇角微绷。
她要一个皇子对她一拜三叩,她受得起么……
他缓缓起身,就在牧虞以为他要勃怒离开,却不想他却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牧虞目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便牵起衣摆,跪于她面前。
一拜三扣,如她所愿。
“公主,我自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
叶清隽将她所要求的诚心竭力呈上。
牧虞目光微闪,知晓今日此事做的过了。
此刻正应该与彼此一个台阶。
她放下茶盏,亲自将他扶起。
她的心肠固然是凉薄,可有人为女儿做到这个地步,她却不好无动于衷。
牧虞正要开口,却蓦地见云黛不知何时闯了进来。
叶清隽掸着衣摆上的灰尘,余光亦是瞥见了她。
云黛的脸色正是苍白,眼中更是泛着水光。
“我不嫁……”
她挤出这三个字来,声音再轻,却也似一道旱雷一般,落在了叶清隽的心上。
“你说什么?”叶清隽看向她。
云黛忍住手指的颤意,道:“殿下的一拜三叩固然是放下了身为皇子的尊严和脸面……”
她说这话时,便不由得想起昔日他自负骄傲的神采,声音也愈发颤抖,“殿下固然是让人感动,可感动不是爱,臣女的意愿也很重要。”
“毕竟,喜欢霁国公府千金的男子那样多,如果每个人都如殿下这般一拜三叩,我……又哪里嫁得过来。”
牧虞怔愣住了。
女儿一向温柔,从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更不会……如今日这般情绪激动。
叶清隽一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他的脸色恍若笼上阴云,漆眸沉静,“你再说一遍?”
云黛道:“……臣女不嫁。”
叶清隽蓦地冷笑,随即甩袖离开。
牧虞吃惊得望着云黛。
这样的云黛,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可正因为如此……能让云黛有这般反应的,却是方才那位三皇子。
“黛黛……”
牧虞抚了抚女儿的掌心,发觉她竟是一掌的冷汗。
她本就是胆怯的兔子,又岂会做出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
所以……她是怕极了的。
“母亲……”
云黛被牧虞揽进怀里,心口也有些酸胀。
她一向都怕他,如今终于也反抗了他一次……
他待她……从来都是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地骗她,理直气壮地逗弄她,又理直气壮地要给她“名分”。
更理直气壮地将她当做一场买卖……
他为了连本带利地收回来,竟能在她母亲面前这般不遗余力。
她也着实道不明白自己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只是觉得,她再也不想瞧见他了。
这厢叶清隽离开了霁国公府,坐在马车中,没有一丝声响。
待马车跑动起来,车夫正想问他去何处,便听得里面一声巨响,固定在车厢内的小几蓦地被人掀翻。
叶清隽将系在腰间的兔子扯断掷在地上,眼中积满阴翳。
“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