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年纪，我想多多少少应该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果然，盛亦宸沉默了一会儿，在我打算继续说下去，深化一下这种概念的时候，他忽然把手按到我嘴唇上，“清欢，你不要说了……”
我只得住嘴。
他咬着嘴唇，眼里有些许痛色，“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当初在华苑的时候，你是走投无路，被迫的对不对？当时我爸和金裕海合谋，一面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另一面要把给你的钱抢回去，他们在屋里密谋了一个多小时，计谋特别阴毒！”
我怔住，这种事情，原来他都知道！盛老大和金裕海在家里密谋的事情，没想到他都给听见了。
那年，他大概才十一二岁，也许盛老大的所作所为，已经开始伤害到他的心灵，开始发现原来他的父亲是这样的人，这一定让他觉得难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对我的感情，或许最初就是出于这么一种歉疚和对父亲的抗拒。
他继续说道：“那年我就见过你，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心情很差，我看见你蹲在华苑后门的角落里哭，哭得很伤心，我就觉得，你在和我一起忍受苦难。
还有一次，天气还很冷，你在路上走，我远远地看见你，路过一棵树，看到树上的花开了一枝，你看着花就笑了，笑得特别好看。我想我应该很清楚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也清楚你一直都活得很努力，我就觉得你很好，也许终我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更好的。
所以清欢，你不要再劝我，我留在你身边，我只是陪着你，不会勉强你，好吗？”
从十一二岁到十八岁，我没有想到他认识我已经这么久。说起来，他好像真的知道我那些地狱般苦难的来源。然后在他十七岁的一个下雨天，终于拿着伞追上来。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一次，我像是在看着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男孩子。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与确认之后，我依然在担心有一天他会对于在我身上的付出而后悔，而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办法交付一颗心给他。
他的视线低垂，于是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更深的阴影。我似乎是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这个小男人，眉峰斜飞入鬓，清瘦而俊美，脸上有着一种少年特有的叛逆和坚定。
我觉得忏愧，虽然盛老大做的事情令人发指，但这不是眼前这个少年的错，而我也始终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他眼里带着一点祈求，“清欢，我才是认识你最久的人，别赶我走。”
他开始执著地叫“清欢”，去掉了原先的“姐姐”两个字。
他这样子，我不忍心了。
我沉默了片刻，“亦宸，盛老大知道了会很生气的。”
他抬起头来，挑眉，“我已经年满十八岁。”
我没有办法劝阻他了，只好说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有理，总该回去歇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又在我这里守了那么久。既然我没什么大碍，你也快去睡会，免得回头我都好了，反而要照顾你了。”
他听我这么说，微微颔首，带着点羞赧的笑，“如果你肯照顾我，我就宁愿生病。”
我推他，“好啦好啦，先回去休息。”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很用力地看了我一眼，好像生怕下次来了我又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站在那里，好像在酝酿什么要紧的话，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想要盛海，我也可以设法争取到。如果你想要金裕海倒霉，我也可以帮你，金禹坤能做到的，我也能。”
他说完，也不管我听明白了没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拉开门出去了。我闭了闭眼睛，想到刚才这个小男孩的表白，莫名的竟然感到有那么一丝温暖。
在这个世上，我最亲爱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我像一只严冬里的困兽，病弱不堪，躲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盛亦宸在这个时候给我送来了一束火苗，即使能量不算大，即使这不是一个合适的人，也让我忍不住觉得心里有一点暖意。
明明担心伤害，却不忍心驱赶。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那天在艾堇澜家门口看到听到的一切。他站在那里，无悲无喜地告诉我，他要和别人订婚了。
既然一开始就把我定位成了小三，那又何必跟我表白那么多，一副情深义重一心一意的样子？
太可恨。
穆白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他订婚，穆白这种重要下属也要去捧个场？
我忍着心里的痛楚，挣扎着打算起身下地走动一下。既然我没有什么大碍，我还得活着，那就只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躺了太久，我猜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样子一定很憔悴，我不能这么下去了，心里再痛，面具总要戴好，别让人得了便宜还看了笑话去。
还好我身上没有插着很多的管子，我勉强起了身，把脚放进了拖鞋里。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我随口应了一声，进来一个小护士。护士手里端着东西，我闻到是蔬菜粥，味道好像正是我喜欢吃的那家。
她说，刚才一位先生买的，交待我给你送来。
先生，大概是盛亦宸了。我说了一声谢谢，示意她放到桌上。
小护士迟疑了一下，大概是看我确实很虚弱，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我摇了摇头，我很乏，但拿起调羹的力气我应该还有。
小护士于是退出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姐真是好福气，你睡着的时候，那位先生每天都送上四五次，用保温壶装着等你醒，看你没醒就换新的。”
我捧着热乎乎的蔬菜粥想，这样的细腻心思，假如我真的爱他，不知道该有多美好。
我想大概是造化弄人，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倘若他和我年纪相当，大概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