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离开时,林燃叫住她。
却只叫了第一个字,就再也没法开口。
“安澜。”
安澜替他补全。
终归还是觉得林燃有点可怜。
他穿单薄的黑色衬衫,就这么傻愣愣地坐着。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睁的很大,像无措。
安澜叹气,重新在林燃面前坐下。
“你有什么事,一次性问清楚吧。”
她笑着补充:“我怕过了今晚,我就再也不想说了。”
林燃怔了怔。
是有好多问题要问,可从哪里问起呢。
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大家认识了这么久,连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
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的我?是不是从邪神真眼开始就是假的?
心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过去,林燃觉得自己像是又疯又傻,什么智商、什么脑子全都不存在了。
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心想一定是因为今天太冷了。
于是林燃拍了拍桌子叫来服务员:“把空调打高点。”
服务员应了声。
安澜看在眼里,莫名的心疼。
林燃的喉结滚了滚:“我想问——你真的是邪神真眼吗。”
安澜答:“是。”
林燃问:“你知道我喜欢你。”
安澜答:“是。”
瞥见他的状态,安澜觉得林燃问不出什么。索性也就自己直接开了口。
“林燃,我叫安澜,笔名Plutoim,马甲邪神真眼,也只有这两个笔名。”
“来蓉城、碰见你、是邻居、发现你喜欢我的马甲,这些都是意外。”
“除了这些——”
安澜笑的有些残忍。
“除了这些,都是刻意的设计和安排。”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燃摇摇头。
安澜起身:“那我走了。”
林燃答:“好。”
离开咖啡店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路过窗户时,安澜还是回头了。
林燃不再像刚刚的正经模样,他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或是别的很难受的情绪——总之不会是乐笑了。
安澜垂下头。
她想,今晚就该搬家了。
林燃趴在桌面上,眼泪不可抑制地顺着眼角流下来。
真奇怪,他明明应该生气的。他应该拍着桌子叉着腰质问安澜为什么要骗自己。
可是——可是刚刚脑子里竟然什么想法没有。
像是思绪被抽离走了身体,整个人只剩一副躯壳。
林燃想,安澜怎么就成了邪神真眼呢。
这个世界,真是太残忍。
“安澜?”
出电梯时,陆思铭恰巧从林燃的家里出来。
他朝安澜身后看了看:“林燃眉和你一起。”
“他啊。”安澜云淡风轻,“喝了点酒喝大了,得晚点回来。”
陆思铭“哦”了一声,企图从安澜脸上看出点什么苗头来,然而很可惜。
安澜只是很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就进门去了。
陆思铭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给林燃打去电话,很长时间后才接通。
接通后,环境吵得很。
“喂——”
电话那头,掺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林燃“喂”了一声。
陆思铭被震得耳朵疼:“你在哪呢,这么吵?”
“酒吧。”
啧,果然喝酒去了。
陆思铭觉得两人的事八成是成了,所以这会林燃正泡吧喝酒放松庆祝呢。
他问了地址驱车前往。
一门之隔,安澜透过猫眼,静静地看着陆思铭离开。
面色平淡,神色冷静。
Plutoim:我今晚就走。
是芮不是丙:什么?
Plutoim:我今晚就搬家了。
手机那一头,薛芮一脸懵逼。
是芮不是丙:这么快?
大概是觉得打字太慢,问不清楚。薛芮很快就发来语音,安澜接了起来。
薛芮重复问她:“你今晚就走?”
“嗯。”
“这么快?”
“嗯。”
安澜不多说话,鼻子有点多,连带着吐出来的音节都带着鼻音。
薛芮听出了不对劲。
她问她:“你和林燃怎么了?”
“没怎么——”顿了顿,安澜又说,“林燃知道我是邪神真眼了。”
薛芮愣住:“啊,知、知道了?”
半晌,她又安慰:“多大点事嘛,就林燃平时那样,一定很好说话,知道就知道呗,反正邪神真眼是你,安澜也是你,既然他两个都喜欢,这会两个还变成了一个人,不得开心死。”
安澜被逗笑:“他要是脑子有你这么活络就好了。”
安澜想,林燃是该生气的。
只是他生气的点,不在于自己是否欺骗他。而是在于——在她安澜获取了两重有利的身份后,依靠身份,不断去谋取利益。
回想起来,似乎就连进公司、签合同、打游戏,都像是她安澜一步一步部下的陷阱,只等林燃去踩。
换成谁,谁都会受不了的吧。
安澜苦涩地笑笑。
“其实想想,来蓉城一趟也挺好的。”
她坐下来,靠住防盗门。好看的头颅微微扬起,安澜闭眼去想那些曾经。
“我那些版权都打包卖了出去。”
“我和不少业内闻名的编辑一起工作过。”
“我接触到了自己曾经接触不了的圈子。”
“我还——认识不少傻子。”
起初说的冷静,到后来,却越说越哽咽。
不知道为什么,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
安澜喃喃:“怎么就哭了呢。”
薛芮听着心疼:“澜澜,你是不是——喜欢上林燃了。”
安澜想了想,很果断地否定:“没有。”
“我只是——”
安澜叹了口气。
“作为邪神真眼,我很高兴有人真诚地喜欢了我这么久。”
“可现在,我亲自把那个人赶走了。”
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所以说这做人呐,不能撒谎。”
“一旦撒了谎,就再也回不去了。”
安澜仰头,喉咙不断地哽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薛芮终于再次开口:“澜澜,你打算去哪。”
去哪——
这倒是个问题。
安澜想了想:“西安吧,我一直想看兵马俑来着。”
“这趟去西安住段时间,挺好的。”
薛芮笑着祝她玩的开心,安澜收下祝福。
薛芮又问:“要不要我帮你去收拾一下东西。”
安澜想了想:“不用。我不带多少东西。”
薛芮撇嘴:“也是,反正你有钱。”
安澜收拾得很快,不过一个小时就收完了所有行李。
床单和被子以及各种家具统统不要,只带部分化妆品还有换洗的衣服。
安澜看着被自己遗留下来的衣服,还是挺心疼。
她走时,夜色正浓。
城市另一端的酒吧里,林燃哭的难以成声。
“陆思铭——你说——你说安澜她怎么就忍心骗我那么久!”
林燃喝得很多,陆思铭半拖半拽的,好不容易把人弄到了角落。
好在酒吧声音大、鱼龙混杂的,平时也少不了这些过来买醉的。
陆思铭蹲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拍他的背。
林燃依旧是哭。
他真的好难受。
尤其是在想通了安澜的那句——“除了这些,都是刻意的安排和设计。”
假的,全都是假的。
这小半年的事情像是个梦,全都是假的。
陆思铭没办法,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林燃的模样,估计好受不到哪里去。
半天,林燃总算是哭够了。
他一抹嘴:“走,回家。”
他要找安澜问个清楚。
只是一个小时后,当他和陆思铭回到小区时,发现安澜并不开门。
林燃以为她是过意不去,就接二连三的开门。
却依旧没有人开。
林燃给她打去电话,手机空号。
瞬间,林燃慌了。
想了想,他借来梯子,颤巍巍地从自己家爬到安澜家,在看到安澜空荡荡的家时,突然就愣了。
林燃冲到楼下,保安冲他笔挺地一敬礼道:“602的小姐好像搬家了。”
林燃问:“什么时候回来。”
保安挠头:“不知道。”
林燃跌坐在地。
他突然笑了——安澜真的是个骗子。
骗走了感情,又不愿意承担,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人走了,日子还是得照过。
林燃觉得自己挺难过的,可一觉睡过去天一亮,他还得是以前的小林总。
林燃每天重复上班、下班的动作,每周一、周五例会,每周三回去看一眼老爷子。
只是每次回到自己家时,他总会习惯性地看一眼隔壁602紧闭的大门。
林燃没有602的钥匙,也联系不上安澜,索性隔三差五地翻窗过去,替安澜收拾房间。
不得不说,安澜走的是真洒脱。
要不是知道她走了,林燃还以为她只是出门看亲戚。
房间和住人的时候并无区别——大床、粉色的床单,打开衣帽间,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四季的衣服,梳妆台上,甚至还规整地叠着不少口红和其他林燃难以辨认的化妆品。
今天又是周五。
夕阳打落云际之时,林燃终于是忙完了手头的活——于是他又开始思念起邪神真眼。
更准确的说,是思念起安澜。
他想不通为什么安澜走的这么急,连个解释都没有。
只是林燃愿意等——薛芮说了,安澜只是去西安玩一趟罢了,等想通了就会回来。
这也许就是异地恋的感觉吧。
知道你在某一个城市过得很好,吃好喝好,那我就很满足了——反正总会相见的,我等你。
点开微博,今天的安澜依旧没有更新。
又是一轮的大大加油么么哒之类的撒花打卡后,林燃选择骚扰陆思铭。
邪邪的燃燃:呜呜呜呜呜呜。
邪邪的燃燃:安澜不要我了。
夏夏的铭铭:安澜什么时候要过你。
陆思铭挺烦他这样,但是考虑到前不久林燃哭成那样,终究还是心软。
夏夏的铭铭:算了,夏夏也不要我了。
夏夏的铭铭:今晚出来喝一杯?
林燃不爱喝酒逛酒吧。
最近的一次,也是因为安澜——
想到安澜,他心里就像有团后面话一样堵着。喘不上来气,压不下去情绪,怎么着都难受。想了想,林燃还是应了下来。
谁让酒精是放松心情的第一利器呢。
一林集团的写字楼直上直下十几层。
下楼的时候,林燃不自觉地想到半年前——
那会编辑部刚成立。不久前本来就应该分给编辑们的十五层终于是休整完毕,新来的编辑也陆陆续续投入到了工作岗位之中。
当时自己怎么想的呢,似乎觉得来都来了,还是进去兜一圈——毕竟之前的自己太颓,给下属造成丧丧的印象就不好了。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在办公室里呆得太久,还是得换一身装备的。
于是,彼时寂寞的小林总对着衣帽间门口的落地镜开始了梳妆打扮。
先是双手拢一拢梳得规整根根直立的头发丝——要不怎么说人帅顶个板寸都好看呢,小邪不爱他一定是因为没有见到他的真人。
继而一撩熨得服帖的西装下摆,白衬衫下的精装腰线若隐若现——林燃老脸一红,嘻嘻嘻嘻小邪一定喜欢公狗腰。
有些东西就和刹车坏了车门焊丝的跑车一样,一旦上车就再也下不来了——林燃甚至已经隐约脑补了小女神在床上娇喘的画面。
于是走进办公室瞬间的林燃,双手抄进兜里长腿迈得稳重,听到动静的编辑点头示意,他则是颔首回以微笑。
自觉装逼范十足。
然而编辑们内心的统一想法都是——“小林总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接着角落的一个编辑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扎了个低低的炸毛马尾,头发全数固定在脑后。即便如此,但总是有那么一撮不听话的小家伙挣脱束缚荡到耳畔。
傍晚的夕阳温暖而静谧,打在小姑娘的身上,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金边,显得美好而梦幻
——以上来自于满脸红晕沉浸在开车梦想看谁都粉红的林燃评价。
至于实际情况?
佁然双手如飞以时速赶超四千的暴走速度在和安澜的小号“邪神真眼”掐架:
编辑佁然:讲道理啊旁友,整整一下午了你有这功夫收拾收拾别说三万字就算是三十万字也能写完了吧。
邪神真眼:我不!这是原则!你这是差别对待!我要投诉你!
邪神真眼:我跟你港虽然我是个扑街货,但是全终点的作者你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不知道我男频女神邪神真眼?
编辑佁然:???
编辑佁然:旁友你威胁我?
邪神真眼:我这是在为自己的正当权力进行诉求。
邪神真眼:身为曾经红火过的作者的前任转现任编辑,你应该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精神呵护我爱惜我而不是泼妇骂街一样地和我吵一下午。
编辑佁然:老子信了你的邪。
编辑佁然:几年前是谁和我说编辑大**allballu给我一个榜单吧我现在饭都吃不起啦五毛钱的咸菜都得分三顿嗑你就可怜可怜我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编辑佁然:然后扭头一上榜立马拔**无情地断更???
编辑佁然:不是我吧旁友。
佁然一口老血飚得三尺高,恨不得现在就吊死在对方的家门口。义愤填膺满面通红的激昂情绪,导致她压根没发现自己身后同样站了个满面通红的小林总。
编辑佁然:三万字加开头大纲,没得谈。
邪神真眼:那我不写了。
编辑佁然:那我就去曝光你丑恶的真面目。
邪神真眼:哼。
编辑佁然:哼?
编辑佁然:你哼哼哈嘿来首双截棍也没用。
大概是非一般的作者和编辑的日常吧。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什么声音——是他那颗沉睡好几天的少男之心重新复苏的声音啊。
原来小邪私下里竟然这么可爱的嘛!!!
于是佁然感觉乌云压顶,还没反应过来,耳畔酥酥麻麻,是专属于男人的沙哑嗓音:“你认识邪神之燃?”
言语间,起伏的喘息扑打在头顶,温热到窒息。
于是办公室传言一夜激增:小林总看上了新来的编辑佁然!
当然没这是后话了。
彼时,佁然只觉得对方是想追究自己一下午虚度时光不干正事,赶忙甩锅:“林总,你知道现在的作者都挺难缠的,邪神真眼以前在终点就是我带的,潜力不错就是人跳了点——”
话音未落,佁然就觉得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自己脱离了软绵绵的老板椅,直接被甩飞到了一边的办公桌上——林燃一屁股挤开了佁然稳坐于电脑前,红晕飞了满脸。
也许是察觉到对方的沉默,安澜得寸进尺。
邪神真眼:我小叮当今天话就撂这儿了,一万字,一个都不可能多。
编辑佁然:好哒。
——是林燃用佁然的工作号回复的内容。
佁然:
安澜:???
林燃:嘿嘿嘿小女神真可爱。
——林燃笑了笑。
他双手抄进口袋里,少男情怀总是诗啊。
那会的自己其实就该发现邪神真眼的面目的——往常印象里的邪神真眼,总是温柔委婉的,像只小白兔。至少不管如何,都和面对佁然时的模样扯不上关系。
只可惜当时猪油蒙了眼,就跟追星一样,愣是裹着层厚厚的滤镜看人。
导致安澜暴露真面目的时候,他还觉得人可爱。
可是——
林燃幽幽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不喜欢邪神真眼,改为喜欢安澜后,依旧觉得作天作地的安澜,简直是要可爱进人的心窝里。
这段时间,他总是想到从前和安澜的互动。
她总是故作高冷地看着自己,把一窝的心思都藏的好好的。但只要自己稍微露出点苗头,安澜就跟叉鱼的渔翁一样,立马把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个老老实实。
比如自己脑子一抽在她门口贴大字报的时候,比如陆思铭脑子一抽,把人拽去当媳妇的时候。
可他真的很怀念安澜。
怀念她软软的身体,还有喜怒哀乐时候,生动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