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切物品的采办均是由内侍也就是太监负责的,户部并非直接管理,但他们负责拨款,而吴泽远“刚好”负责宫里这一块,内侍常常拿着条子去他那里“报销”,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管事的黄公公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容貌如少年般秀气,因和吴泽远年龄相近,所以平日里常常走动,关系匪浅。这次的事有些棘手,但因为是吴泽远拜托,他便没推辞。只是瞧着沈优是个女儿身,难免奇怪:“一个姑娘家姑娘好端端地怎么偏要假扮太监?”
沈优从黄公公手中领了套太监服,既羞涩又感激地笑了笑:“公公是宫里人,自然比我清楚,宫女很少出宫,又如何假扮其进宫呢?我姐姐不识字,进宫四年一点音信都没有,如今爹娘都去了,我总想着跟她说一声,也算是件孝事。幸而吴大人是我的同乡,有他帮忙,才能认识黄公公,帮我这一回。”
沈优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包散碎银子塞到黄公公手中。他并没有推辞,直接揣到了怀里,只是心中亦有些感怀:“其实大家都不容易,咱们出宫虽说比宫女方便些,可也无非是在京城里转转,想回家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姐姐在长门四所那边当差,怕是没多少油水,每年可有往家里寄银子?”
这管事的黄公公瞧着沈优长相乖巧讨喜,难免多关心了些。
沈优点点头:“也有的。不过公公可知道这长门四所是个什么地方?我没有想打听宫中是非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姐姐过得好不好。我姐姐入宫这几年虽然会定期往家中寄点银子,可不会写字,关于自己从没交代过半个字,爹娘至死都还在挂念着。”沈优低下头,声音悲切,装作悲伤的样子。
不过吴泽远之前曾和她对过“口供”,也和她介绍了长门四所。先帝去世之后,留下的那些妃子,不受宠的赶去庙里出家,受过宠或留下子嗣的依照品阶封为太妃,常住在长门四所,终身不得出来,而贤妃就在那里。
沈优听着吴泽远的描述,忍不住心寒,难怪这长门四所听起来这么像监狱的名字。不过幸好这个朝代并没有殉葬制度,否则那才叫凄惨了。
黄公公听她说起这长门四所,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又恐她太难过,只挑了些好的说:“长门四所是先帝爷在位时那些娘娘们住的地方,还好,就是有些冷清。”
沈优乖巧地点了点头,同他道谢。
黄公公不再询问,只是交代了一句:“你如今孤身一人,想和姐姐亲近一些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你想在宫中陪姐姐住几日这件事,实在太危险,幸而长门四所那边查的不是很严,你要切记千万不能离开长门四所,否则被别人瞧见了,别说是吴大人了,就是你姐姐求了太妃出面都保不了你!”
他开始给沈优下规矩,带人进宫这种事实在闻所未闻,要不是他和吴泽远关系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不过也巧了她姐姐在长门四所当差,那边一向无人问津,有时人死了,也得过很久才能有人发现。
沈优换上了太监服,从采办处捧着大批锦缎,跟着黄公公的队伍,将锦缎送往司制房。
这是沈优第一次走进皇宫,与沈优印象中的故宫完全不同,处处洋溢的不是红色的高贵喜庆,而是黑色的质朴压抑。高高地围墙像是把人圈禁在一个囚笼里,让人无法呼吸。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默默低头行走,似乎默然不识。
沈优心中顿时有些心惊,但仔细意向又觉得很正常,这里毕竟是太监侍卫常出入的地方,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们是活在最底层的人物,走在这种压抑沉闷的地方,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
皇帝、皇后这些人所经过的地方自然不会像这样的。
可这种想法与念头忽然让沈优很难受,她一直不喜欢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异”,在青阳她会愤怒,可在这里她只会难受。因为她知道,这里是“阶级差异”最根深蒂固的地方,甚至是源头。
没有人能够反抗这里,即便是沈优生活在这里,也只有乖乖地顺从,乖乖地被同化,乖乖地像他们一样欺软怕硬、麻木地活着。
卑微的宫女能否出人头地?能,可这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更多的是在刚冒头的时候,就被其余所有眼红的、嫉妒的人掐死在黑暗之中了。
沈优想到了孙灵,以她认识的孙灵绝不可能在这里活下去,可万事都说不准,也许在黑暗之中呆的久了,受的伤害多了,命运会强迫着她适应这黑暗,从而变得更黑暗……
沈优走过了悠长沉闷的长街走道,眼前终于开阔,入眼的宫殿廊柱、宫灯花盆无一不是富丽堂皇,颜色也终于从黑色变得丰富多彩,她知道她开始进入真正的“皇宫”了,那些身份高贵的人所住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