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摇摇晃晃的睡着了,等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听着耳朵边上有人小声的说话,车上的帘子是开着的。
她抬起头来,小手支撑在车垫子上面,映入眼帘的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她半张着嘴巴,看的入了神。
上河没有霓虹灯,没有五光十色的夜晚,一闪一闪的,看着让人心里面喜欢。
“快了,我们快到上海了。”
三姑夫看着慢慢醒过来了,压抑着兴奋说话,有了霓虹灯的地方,就快到上海了,他们走了一天一夜,天亮的时候能到车站了。
繁荣的大都市,比老家高额的工资,洋气又时尚的生活方式,每一个来之前的人,都怀揣着梦想,但是大多数又在此后无数个夜晚里面,湮灭在这一闪一闪的霓虹灯里面去了。
慢慢被牵着走,她一直跟着三姑夫,然后看到有人来接,是张向东,张向东牵着慢慢,又接过来慢慢的行李。
“跟你姥姥说别拿这么多,来了买新的,还给你收拾了这么多。”
慢慢看了看行李,一个大包,里面是她所有的衣服,春夏秋冬都有,姥姥怕她来了没有衣服穿。
然后去打车,张向东看着这么多行李,是要打车的,出租车进不了小巷子,他就牵着慢慢走进去,总是带着湿气的,有些闷热的气氛。
三姑夫先到了宿舍里面去了,他下午就要去干活,想着早些赚钱去。
“妈妈呢?”
“在店里。”
几经周转,到了小饭店门口,里面坐满了吃饭的人,慢慢看了一眼,都是穿着黄色的马家的人,一人一瓶啤酒拿着,然后点一个炒菜,要几个馒头,这就是一顿饭,吃饱了就码头上继续干活儿。
这样的生活,比老家好,老家里生活的人,就连菜都是舍不得买的,因为没有什么赚钱的路子。
马永红忙着炒菜,看到慢慢进来了,只来得及给她找出来有个小板凳,看了看屋子里乌烟瘴气的,还有人抽烟,她就放在门口去了,“来,你先坐在这里。”
里面有人喊,她要进去,脚步一顿,又去看着慢慢,“饿了吧,你等着,我去给你做饭吃。”
“要土豆。”
慢慢听着里面的人接着又喊了一声,马永红就赶紧进去了,土豆丝都是切好了,她进去炒菜,问一句,“要不要辣椒?”
“不要。”
她点点头,就多放进去了土豆丝,记得慢慢也喜欢吃这些,然后给盛出来了端给人家,装盘子多出来的,她给慢慢装在小碗里面,“先垫补一下,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慢慢就笑了笑,一只看着她,她坐在门口外面,马永红在窗户那里炒菜,慢慢就从窗户那里一直看着她忙。
看着一屋子的人,张向东在那里收拾桌子,帮着端盘子,拿啤酒,看到慢慢坐在那里低着头吃土豆丝。
张向东到了菜架子底下,蹲下来找了好一会儿。
“找什么?”
马永红拿菜的时候看着他在那里,不知道翻找什么,就问了一句。
张向东也没有说话,他找出来有个方便袋,里面放了很多零食,找出来一瓶汇源果汁,给打开了。
马永红就看着他递给了慢慢,自己笑了笑。
慢慢的到来没有任何的浪花,只是来吃饭的人知道了,小饭馆里面多了个小姑娘,话很少,大家跟她说话,也总是不肯开口,不是很活泼开朗的人。
慢慢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她总是坐在那里,不会去玩儿,也不会去找什么乐趣,只是静静的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人走了,张向东帮着收拾了桌子,才匆匆的吃了两口,要去码头上去了,看着慢慢,很喜欢孩子了,从来了以后,他虽然在忙,但是一会儿看一眼,看看慢慢在干什么。
他拿着手套,工作辛苦,给人家搬木头的,一天就要磨坏一副手套,“我走了。”
“上哪儿去?”
慢慢脚尖动了动,她想跟着去,大眼睛看着张向东,只是没说出口来。
张向东惦记着她没吃饭,“明天带你去码头上看,等着我有空了,带着你去外面玩儿去,你下午跟你妈妈在家里,别到处乱走知道吗?”
上海那么大,小巷子那么多,第一件事儿就是要嘱咐孩子在家里不要乱跑,不然要找不到了,哭都没有地方哭。
慢慢就点点头,她一直很好商量。
就板正了身子,坐在那里,看着张向东走着,太阳依然很晒,他一只手拎着两只手套,然后一步一步的拐弯,消失在视线里面。
马永红一直等着忙完了,地上都打扫干净,桌椅板凳都整理好了,才喊了慢慢进来。
“累不累啊?”
慢慢看着她忙完了,一边踩上去门口,赶忙答应了一句,“不累。”
马永红就抱着她,自己坐在椅子上,慢慢在她的膝盖之间,她磨着慢慢的头发,一下一下的顺着,“上海好不好啊?”
慢慢其实不知道好不好,因为她刚来,也没有受到什么上海的恩惠,可是她想着大家都说好,而且她来了,那就是好。
马永红就打开冰箱,里面冷藏着一只烧鸡,她拿出来,给慢慢撕下来一个大腿,“拿着,吃吧,吃完了还有呢。”
慢慢眼睛都眯起来了,觉得上海真好,她喜欢吃肉,可以每天都吃肉。
“你爸爸知道你来,昨天晚上下班了,就去超市给你买了,买了果汁,还有烧鸡,还有小饼干呢,你先吃鸡,吃完了再吃饼干。”
马永红有忙着,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慢慢吃肉,打心眼里面觉得高兴的,孩子来了,她心里就少了牵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又想着孩子都这么大了,小时候家里穷,要什么没什么,亏了嘴巴,现在条件好了,最直接的就是想着在嘴巴上弥补孩子,疼孩子。
也没什么大见识,就是想着吃好的,就是疼孩子了,看着孩子吃的好,吃着高兴,马永红跟张向东就高兴了。
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在吃饭,不好拿出来这鸡,现在人都走了,她就拿出来给慢慢吃,“一会儿你吃饱了,我带着你去菜市场买菜去。”
慢慢点点头,去哪里都好,她不知道什么事菜市场。
正在吃着,就有人来喊了,是一个高高胖胖的女人,慢慢第一次见到化妆的女人,红嘴唇,眉毛细细的弯弯的,她觉得真好看,脸上也是白白的,耳朵上是树叶子一样的金耳坠,怎么看怎么闪亮。
后面跟这个小姑娘,瘦瘦的,皮肤黑黑的,耳朵上竟然也有粉色的耳钉,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裙子。
“知道你们家里闺女来了,我就赶紧忙完了,过来看看,以后欢欢也有伴儿了,俩孩子一起玩儿。”
开口的声音那么响亮,说话也痛快,后面的小姑娘也是一脸的笑意。
马永红就赶紧站起来,“这就走了,她爸上午去接了来的,这不是忙完了,才吃饭呢,稍微等等。”
说着就去拿布袋子,来的人是刘欢家里的,她家里也是开餐馆的,这也是刚忙完了,每天两家都约着一起去菜市场,有个伴儿不说,买的多了还能让人便宜一点儿。
刘欢家里的赶紧拉着她,“没事儿,不急,让孩子慢慢吃,我就是早点儿过来说会儿话的。”
然后又对着慢慢笑,“这是你们家姐姐,叫欢欢。”
慢慢是不会喊人的,她看着马永红,马永红就对慢慢说,“你喊人,这个是你婶子,你叫婶子就行了,这是你婶子家里的小姐姐。”
慢慢就声音小小的,大概自己能听得清楚,“婶子。”
也没有人听到,只听着马永红跟刘欢家里的在一起聊天,天天见面都是说不完的话。
慢慢去菜市场,外面的是水产市场,一股子腥臭味,地上都是带着水,慢慢踮着脚尖,然后走过去,她皱着鼻子,对这味道不喜欢。
然后等着进去了,就看到那么大的菜市场,那么多的人,各种各样的菜,她看不太全,因为矮。
什么菜她也不注意,只出来的时候,看到菜市场门口有卖铁板肉儿的。
刺啦刺啦的,小签子上一点点儿的肉。薄薄的,在铁板上一下肉就开始熟了,然后撒上各种调料,一毛钱一根,一根吃一口。
马永红就买了两块钱的,慢慢就笑了,拉着马永红的衣服,在那里看着人家做。
等着熟了的时候,她看到马永红先拿着,给了刘欢。
一样大的孩子,不能慢慢吃人家看着不是,就给两个孩子分开了,结果递给慢慢的时候,就看到慢慢不要。
“怎么了这是,不是要吃的吗?”
慢慢就低着头,不说话。
马永红就跟她说,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拿着吃啊,尝尝看,很香了,你没吃过的。”
慢慢依然没拿着,马永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发火儿,就回家去了。
“我给你拿着,你吃的时候问我要。”
等着到店里面了,她放下来手里的菜,拿着那肉就问慢慢,“你过来。”
慢慢就走到她跟前,马永红坐在那里。
她看着马永红板着脸,知道她不高兴。
心里面也是发憷的,不想让大人生气,尤其是马永红,马永红脾气急,也要强,发火儿的时候谁劝着也不听。
“你跟我说说,别扭什么呢?谁得罪你了还是怎么着?好吃好喝的给你,你要吃就给你买,买了你又不吃,拉着脸给谁看呢?”
慢慢就是不说话,她说不出来,不会说,只能哭,自己摸着眼泪。
一看她哭了,马永红就更生气了,拉着她擦眼泪的手下来,就握在手里面,“你说你哭什么?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哭什么了?你说出个理由来啊。”
没有什么理由,慢慢也说不清楚,她只是不想马永红先给刘欢姐吃。
可是她又不会说,大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理解她这样的心情的,慢慢没来的时候,一直想爸爸,想妈妈,盼着他们回家。
后来他们说要接她来上海,她就一直等着,等着自己来上海。
觉得如果自己来了,那肯定很好,肯定会有人好好对自己,跟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什么事儿都想着自己。
可是没有,她跟刘欢一起等着,熟了以后,马永红先给了刘欢。
慢慢这个孩子敏感,她特别的格外的敏感,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没有玩伴,而且因为穷爸妈一直吵架。
也或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跟着姥姥在家里,除了姥姥照顾她以外,说实话,真的是没有人关心她的。
大概是心里面盼望着什么,期望着什么美好,在老家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说是爸妈不在身边,所以少一些爱。
可是她大老远都来了,看到马永红这样,她接受不了,又说不出来,小孩子总是词不达意,长大了却是言不由衷。
所以她只能哭,越哭越委屈,越哭声音越大。
可是她越哭,马永红就越生气,越不能理解,好好儿的日子,到底是哭什么呢?
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不喜欢孩子哭,大概在大人的眼睛里面,好好儿的孩子,哭起来的样子大概就先入为主的觉得没道理,一哭三分没有理儿。
所以她动手了,打了慢慢,“在老家惯坏了脾气,无缘无故的耍脾气,动不动这样还了得了,我就不信了,不给你板正了脾气。”
她动手打孩子,是真的打,一点儿也不客气的。
觉得就是在老家,慢慢姥姥给惯坏了,没有人管教,所以说就任性了,不能体谅一下大人了。
慢慢就哭,她不会跑,大人打她的时候,从来不会跟有的机灵孩子一样的,一看巴掌举起来就跑。
这样的机灵孩子,能少挨打,一看孩子跑了,大人肚子里的气儿,先没了五分。
还有的孩子会告饶,嬉皮笑脸的跟你说话,跟你求饶,这样的孩子更是机灵鬼了,看到孩子的笑脸,十分气去了八分,那两分的气也不足够让大人举起来巴掌了。
慢慢不是这样的机灵鬼,她就站在那里不动,你打我骂我,我能忍着就忍着,忍不住了我就小声的哭,太委屈不过的时候,就用两只白胖的带着十个酒窝的手,捂着眼睛来回的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