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走了,家里来了别人,是大姨家里的大儿子,大姨应当是天生命苦的人。
当初姥爷是村子里的支部书记,后来是公社里面退休的,家里条件好,给大姨找了个工作,去工厂里面干,大舅也是当初安排进去的。
紧跟着就是大姨,托关系去厂子里面当个工人,算是很好了,只是当工人,都是学徒性质的,总得有师傅带着。
带着大姨的那个女师傅,人很是刻薄了,给了大姨不少气受。
大姨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跑回来了,再不肯去吃那个委屈,姥爷当然不肯,“当学徒的,哪里就有不受委屈的,找个工作容易吗?你忍忍过去就行了。”
大姨的性格,因为是家里的老大,小时候都是背着老二,抱着老三的,说实话比大舅吃的委屈多了去了,大舅因为是男孩子,所以说家里偏疼一些,而且他一工作就结婚了,家里没要他多少工资。
但是大姨不一样,大姨结婚晚,而且大姨帮着家里干活儿最多,下面哪个弟弟妹妹没有托她的福气,就是马永红也是多亏了大姨的。
大姨脾气犟,倔强的不行,她认准的事儿,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就是不去,家里一阵的闹腾。
姥爷也不让认,父女俩为此吵架动手了多少次,最后大姨还是不去,留在家里了,那一年在家里,有一天骑着自行车出门,路上摔了一跤。
等着回来之后,人就有一些不清醒了,说话做事儿,带着一点疯癫。
这一下子,正当年的姑娘,一下子就成了疯婆子了,姥姥说,大概是摔倒哪个地方了,十有八九是脑子。
在家里养了一年多,到处寻医求药的才好了,但是也不好嫁人了,谁家都清楚底细,觉得万一要是没治疗好,以后岂不是有苦头吃。
因此姥爷做主,找了大姨夫嫁出去了,大姨夫的人才啊,一言难尽。
大姨白白胖胖,长大又高挑,大姨夫黑黑瘦瘦的,还腿短,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见协调的。
大姨夫爱喝酒,一看到酒了,就跟见到了亲爹妈一样,应该说是,亲爹妈都没有酒好。
喝的烂醉一样的,只要有酒喝,谁家他都会去凑热闹,还喜欢占小便宜,人又每担当,如果不是当初大姨疯了那一年,中邪了一般的,两个人是绝对走不到一起去的。
可是大姨对待娘家人的心,从来都是好的,大姨夫管不到她,大表哥海生出生的时候,就是个瘸子,腿脚不好。
大概是因为这样,大姨对他很有愧疚,加上第一个孩子,偏疼的厉害,因此养的无法无天,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在家里好吃懒做,从不去地里去。
什么事儿不好,就去干什么事儿,想吃鸡了,拿着菜刀就去到鸡窝里面把鸡宰了,言行举止异于常人。
为此只要是到了这边来,舅舅姥姥就齐上阵,总是说教他,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虱子多了不怕痒,连耳旁风都算不上了,听了还能笑着点点头,回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听不见人话。
因此马永红就跟大姨说了,“这么大的人了,要他到我家里来住着,帮我喂牛打下手,到时候学着怎么养了,回家也能养活自己了。”
她觉得养牛好,比地里干活儿好,十几岁的孩子,别的地里的活儿累的很,但是养牛应该是可以的,亲戚就是相互帮衬的,自己家姐妹,都想着过得好才是。
姨夫是很愿意,给海生送了来,他到家里来,慢慢不敢跟他说话,总觉得害怕。
海生这么大了,走路一条腿不好,因此总是拖拖拉拉的,人比较阴沉,但是话多。
喜欢到邻居家里聊天什么的,但是说的话儿,全然跟大家不一样,他有自己的一个世界,我们称之为神经病。
“知道李连杰吗?”
“我要去少林寺。”
一边说着一边比划拳脚,他手上的力气大的很,正好是有力气的时候,拳头攥起来给你一下子的时候,心口要受不了的,“人家李连杰,那功夫好,我跟他一样,得比划比划。”
他大概是小时候的时候在村子里看电影,那时候是有外放电影的,少不了是一些武侠的电影,播的是英雄救国,江湖道义一般的,大表哥对此很是崇拜,只要是说话,总是说起来这些不着调的事情。
要去学功夫,要去少林寺,要跟李连杰一样,自己也会很多功夫,拳脚厉害的很。
别人不听他说话,他就拉着慢慢说,慢慢不会反驳人,就只能坐在那里听着,见到表哥都是很生疏的。
只是这一位表哥来了就不像是学艺干活儿的,其地里割草的时候,大家伙儿一起割玉米杆儿。
张向东家里养着牛,因此都要喂牛的,自己地里的不够吃,还要去要别人家的。
人家也乐意的很,不然还要去地里割玉米杆,回家只能当柴火烧了。
张向东要人家的玉米杆,是去人家地里面割的,权当各取所需了,你帮我干活,我也有了草料给牛吃。
海生去抱玉米杆儿,都是一根一根的抱起来,吊儿郎当的,从不肯下力气。
马永红还好,自己外甥私底下教教,结果张向东到底是没血缘关系的,看了几天就忍不下去了。
本来有个瘸腿的不着调的外甥就够丢人的,他嫌弃海生丢人,如果品性好也就算了,可是总爱吹不着调的牛,干活也不行,赶紧就给送回去了。
马永红到底是顾忌丈夫的想法,没有争执,也同意了。海生表哥就这么回去了,随着年纪变大了,也越发的好吃懒做,在家里不干活,还喜欢抽烟喝酒。
大约是在一个多暴雨的夏天里面,大姨来到了家里,大姨每次来,都是带着东西来的,她从不吝啬,只要是家里有的,你觉得好,问她开口,她就一麻袋一麻袋的带着来给你送上。
极为勤快本分,极为能干吃苦,种庄稼的一把好手,无论是种土豆还是山药,还是什么棉花绿豆的,总是能大丰收,因为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一把子力气,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伺候庄稼。
自己背着大半袋子的土豆来的,还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包小卖部里面卖的蛋糕,递给慢慢,“没什么好东西,看着这个怪好吃,给你买来吃。”
慢慢很少有人记得她,马永红也没有给孩子买零食的闲钱跟习惯,因此慢慢很少吃到这样的点心零食,大多数是姥姥或者是大姨买来的,没有旁人了。
家里的二叔倒是经常买一些,他在县城里面工作,只是到不了慢慢这里来,全都是张老二家里的留着了,无论带多少回来,从没有慢慢的份儿。
只“姐姐,你吃,你吃肉。”
大姨出来做客,也不肯多吃人家东西,只摆手,“没事,我吃咸菜,我爱吃咸菜,吃别的东西都没味儿。”
她在家里面,有东西都是紧着大表哥吃的,还有二表哥,再不行还有姨夫吃呢,再不肯在自己的嘴巴里面多吃一口的。
苦自己苦惯了,你就是炖上一锅子的肉,她也不吃,儿子吃不完的,自己也不吃,可以留着给孩子下一顿再吃。
好像自己不配吃,吃一点儿都是浪费一样的,马永红当然是心疼姐姐的,“你干什么不吃,你就是这样,你不吃留着给谁啊,谁能心疼你啊?”
“孩子就是给你惯得,不然小时候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呢?”
她生气儿,怎么能不生气,先有了姐姐,才有姐夫外甥,不然这些人算什么啊?
一个劲儿的给大姨夹菜,都是板着脸硬塞的,“吃了,都吃了,又不是在别人家里,别跟我客气。”
大姨这才肯吃一点儿,外人看了觉得虚,其实慢慢见过很多次,一点儿也不是客套,也不是虚,只是舍不得,只是太为了别人着想了。
吃了两口,大姨表情就不对劲了,一个劲的去摸腮帮子,马永红看到了,“姐姐,你脸怎么了,怎么一直碰?”
大姨摸着腮帮子,“我这边牙不好了,有点晃荡,没事儿,我慢慢吃。”
“牙怎么不好了?”
正当年的人,如果不是牙疼蛀牙之类的,不应该这样。
大姨自己亲姐妹,也不避讳,应该是麻木了,“没事儿,昨天的时候,我跟海生打架,他一胳膊肘正好打在我牙上了。”
马永红脸色就变了,筷子扔在桌子上,“反了天了,怎么跟你动手。”
“问我要钱买烟,我不给,他就到处去翻钱,没找到就问我要,我就是不给他买烟,就动手了。”
“他现在烟瘾大,一天一盒烟都不够了。”
马永红眼就红了,又气又心疼,听着这不让人笑话死了,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活儿也不干,地里面也不去,就在家里跟大爷一样的。
白吃白喝也就算了,还要抽烟,还要喝酒,还要对着父母动手,这不是第一次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姨回娘家说。
两个舅舅听不下去,特特到了大姨家里面,对着衣服跟外甥好说歹说的,教训了一顿。
结果管不了几天的,渐渐的就开始动手打大姨了,两个舅舅就给海生绑起来,打了一顿,觉得好好说话你不听,变本加厉了是不是,畜生一样的。
结果打了还是没用,管不了一辈子的,所以大家也渐渐的麻木了,大姨也麻木了。
舅舅姨妈的,也只能管一时孩子,也不能天天去看着外甥,日子到底还是要大姨一个人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