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桥和谈失败,盟约撕破,掀起漫天血战。
战报如雪片一般飞往京州和河西各地,也飞去青州、万州等州府之上。
消息传来,龙口一片哗然,只觉大祸临头。
顾皎接着信,虽早有准备,但到底是有些惊慌。
连中秋节也过得没滋没味,吃着勺儿精心烘烤的月饼也不甚开心。
顾青山领着一大帮子人和钱从郡城回龙口,却在城中摆了三日流水席。
他高举酒杯,“贺龙口商行,一日比一日好。”
孙老爷等人应和着,唯有王老爷冷笑一声。是
顾皎没去席面上露脸,顾琼便给她搬了许多的杂物和玩意儿回来,连带着今次分的军粮钱。
顾皎先将钱收拾好,才去看那些玩意儿。
“为了买这些,走得腿都断了。”顾琼表功。
她看他一眼,道,“二哥,就没带点什么好吃的吗?”
他一听,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来,“可别说吃了。郡城哪儿像是郡城?根本就是大杂院的集合。除了郡守的府邸和官邸像些样子,别的都一言难尽。吃,不是太咸就是太干,吞下去嗓子眼生痛。我都不吃,更不用说你了。算了算了,你还是跟勺儿自家捣鼓吧。啊,对了,咱们带过去那些烤肉和肉松,本意是做军粮?你猜现在去哪儿了?”
顾皎想了知道,不过她不说。
“王爷尝了说好吃,分了一半走,剩下的全让大小将领都分了。”
“夸张,军中自有大厨。”
“你就不懂了吧?大部分吃的是大灶,只有偏将以上的才吃小灶。可小灶的东西不甚好,也没拿功夫洗剥烤的,都是弄熟就行了。哪儿像勺儿那般,什么香料放多少,腌多久,还专门跑山上去找香料。不一样的——”
顾皎其实更想听关于李恒的消息,可顾琼这王八蛋什么都说了,偏不提起他。气得她呀,干脆地把人赶走了。
独自生了一会儿气,她出去找顾青山。
顾青山回来后,头件事是去看工坊,安排立刻赶制军衣;二件事是去河堤,要赶在冰封之前将全线的堤坝筑到涨水线以上;三件事,要召开龙口商行第二次会议。
顾皎找到他后,将柴文茂和王家父子的花样说了。顾青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皎皎处理得很好,此事我自有计较。”
既然他有安排,她便不操心了,只问了一声,“这会子,海婆和寿伯该是到都城了吧?”
顾青山点头,“信也该到了。”
静了半晌,顾青山终于忍不住疑惑,道,“皎皎,将黄金交给你大哥和——”他顿了一下,“温表姐,我懂。可为甚要连土豆也给他们?咱们红薯运作得如此好,土豆再来一番,岂不更是势大?你若是担忧青州王猜忌将军,咱们可以分出大半的利润——”
现诸侯三分,虽有战事,但基本算势均力敌。顾家眼见得要起飞,若是红薯和土豆双双在握,可不是鲜花着锦的势头?到时候,李恒要什么没有?
顾皎却笑了,道,“爹,一处开花不是花,开得满山才是景。咱们红薯一枝独秀,紧盯着的人太多了。待别处有土豆起来,便不那么招眼了。再则说了,咱们的重头戏乃是木禾。有土豆的掩护,不声不响,更好推广。商行,要货通天下,最好闷声发大财。至于其它——”她看着他道,“这天下,咱们还没有执子的能力。”
李恒在青州王座下,且得熬许多年才能出头。可若是丢点什么出去打破平衡呢?用土豆,养肥许多小诸侯,也灌溉着那些野心。高复治下,该不平静了吧?那么,和南方袁都督的战事,又有几分变数呢?
在那些变数中,李恒,能走多远多快?
父女两人又叫来长庚和几个管事,将日常的许多事务安排了,便提起龙爪岩下面那个烧石灰的窑来。顾皎的意思,请堪舆的师傅去悄悄那附近的岩石如何,储量够不够。若是量大,便值得买来,改造一下窑子,专营烧石灰的。不拘束战事上要用,后面修路筑城等等都用得。
顾青山同意了,长庚即刻便要走。
不想却有小子来回报,说城中的崔妈妈带了好些人来,要见周大人并将军夫人。
顾皎吃惊,崔妈妈守着城中的大营,无事不敢轻离的。她都动了?难道是有甚大事?
顾青山摸了摸下巴,“只怕是打起来了。”
算算日子,中秋已经过了两三天,若当场打起来,快马来信,自然刚好。
既然如此,便拖延不得了。
顾皎立刻换了见客的衣裳,去门口迎崔妈妈。崔妈妈一身劲装,后面跟着三四骑快马,个个黑甲覆面。比顾皎来得快的,是周志坚。
母子两个,许久没见面,见面也只得对看一眼,握着手问了一声好。
“妈妈。”顾皎道,“若有事,送信来,咱们去城中也是一样的。”
崔妈妈摇头,道,“去役所,有要事相商。”
顾青山欲避,不料崔妈妈却道,“天要变了,顾老爷也一道听听,好有个准备。”
一句话,说得顾皎心里沉甸甸的。
她抬头看看山色,辜大和许星进山去了,也该回来了。
周志坚开了一所厅堂的门,着守卫将前后门把死了。他道,“娘,是不是王爷来信了?”
崔妈妈坐下,干着嘴唇点头。
顾皎立刻去旁边找水壶,给她泡茶。她也不客气,接了茶水道谢,一口气喝尽了。
屋中四五人,均盯着她看。她放下杯子,抹了抹水珠,长舒一口气道,“要征兵了。”
征兵?
青州王打京州,号称带了三十万精兵良将,然其中多半是负责各样后勤辎重的民夫,真正上得战场的十万都有得多。
因五牛道失了大营,兵损得不多,但民夫却失了不少。
郡城那边一直在募民夫,因条件不够宽限,还强拉了不少。
这番和京州开打,然京州号称骑兵十万,其实是不怕的。因此,青州王在兵力上的优势并不明显,便要在河西、龙口一带征兵役和加税。另又需民夫若干,工匠不等,营妓也是不可少的。
顾皎坐在角落里,捧着茶杯,吹走浮在表面的渣子。
崔妈妈道,“龙口校场驻的兵,且分一半先去五指桥,入将军的先锋队。剩下的一半,负责训练新兵。新兵从庄户中来,以户为单位,家中但凡年满十五岁的男子,择一人入。若是舍不得,想不去也成,得交买身的钱,一人定下来银二十两。此番征兵和收银子,是城守代行。”
龙口人虽然数万,能凑出来的青壮也只得数千;然龙口之外地广人稀,加上河西各处,只怕也只能堪堪出万人而已。二十两的买身银?看起来仿佛不多,然真正拿得出的有多少人家?只怕又是变相收税而已。
“志坚,你领新兵营,定要在腊月之前入河口去。”崔妈妈看着他。
周志坚皱眉,“龙口这一摊——”
“顾不上了。”崔妈妈叹气。
顾皎手顿了一下,周志坚带着数千青壮从龙口撤走,剩下的均是老弱妇孺。
失去了这一支力量,她几乎无法强力控制关口了。
不想崔妈妈又道,“龙口修筑河堤,从外面找了数百民夫。王爷也说了,那些民夫擅工事,又被训练教育得很好,恰合负责辎重运输和建营地。从中抽选年轻力壮的,一并去了。”
连民夫也不放过。
顾青山的脸色难看起来,一言不发。他从外面招揽了许多流民,选的全是青壮年和年轻妇人。好吃好喝养了大半年,又请工匠来调|教,个个走出来,比普通士兵也是不弱的。他要壮大商行,必要有私兵,早存了心从里面挑好的自用。不想,居然被盯上了。
“这是其一。”崔妈妈伸出一个手指,“其二,加税。”
“每户需得出麻棉若干,白米若干,白面若干,红薯有定量,另有诸多杂粮。”
“因柴文茂大人在此督粮,一并交由他监督。”
顾皎面上无波,心里却在叹气。虽然早料到打仗不是容易的事情,没想到真压下来的时候,居然这么快。又征兵又加税,等到后面纳粮,只怕还有更多的花头。这中间有多少是王爷的需要,有多少是柴文俊的手笔且不去分了,只她知道,自己真正的第一个危机来了。
王老爷殷勤地将酒液入杯中,夸赞道,“还是大人有办法,这番先将那姓周的弄走,她便失了臂膀,莫奈何了;又缴了她爹的民夫,闹事也闹不起来。只一条,她手里还有二三十的巡逻队,几匹好马。”
柴文茂很自然地受了这杯酒,端起来把玩,再抬眼看王老爷滚圆的脸,“你个老东西,拔了人家爪牙,白缴了人的民夫,还妄想好马?你就不怕将军回来,人头不保?什么地儿下狠手,什么地儿留个面,你可懂?”
“大人说的是。”王老爷赔笑,“只是人说了,那巡逻队的人,日日高头大马来去,见着就气人得很。”
“怕不是气人,是嫉妒得很。”柴文茂喝了酒,“不过,你的心思我也理解。顾青山实是过份,大块的肉全捞自家去吃了,一点汤都不舍得分别人。那巡逻队仗着势,耀武扬威,连城里的衙役都没放在眼中,着实有些过了。”
“对对对。”王老头点头,“里面,还有好些是山匪呢。你看看,你看你,如何能让山匪维持秩序?不是笑话吗?”
“既如此,我倒是可以帮你在世子面前说几句话。”他道,“趁着这机会,重新将商行的规矩分一分。然世子现担着督粮的重责,正愁得没法。你莫若出点力?做个起手?”
王老爷早有准备,张口便说了一个数。
柴文茂有些欢喜,但又并不太欢喜,俯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王老爷脸煞白,似有些艰难,但想着那触手可及的富贵,狠狠心,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