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幽,顾皎又翻了一张 .)
外面的天尽黑了,李恒还没回来。
她坐着等了许久,几乎将几本志看完了。待到看完最后一页,她将书合上。
含烟在窗外问,“夫人,我且去前院问问,看先生和将军回来没有。”
李恒终究还是没有回来吃晚食,陪魏先生去逛花楼了。
晚食的时候,她问海婆,“花楼是不是青楼,或者教坊司那样,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海婆瞬间变了脸色,杨丫儿怕得不行。
顾皎笑,“我都是夫人了,这样事还不能知道吗?”
海婆这才说,“确实是城中大人们喝酒交际的地方。”
顾皎点点头,没说什么。
只吃完晚食,杨丫儿悄悄和海婆说了半晌。海婆既忧虑又忧愁地看着她,大概新婚丈夫没过蜜月就跑出去逛窑子的那种担心吧。
顾皎倒是无所谓得很,可大家都对她小心翼翼起来,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一般。
她起身,对含烟道,“带杨丫儿一起,记得提灯笼。”
含烟应了一声,叫上杨丫儿一起出去。
院门开,细碎的脚步声,最终一切又归于安静。
顾皎拔下头上的簪子,将灯芯拨了拨,房间里的光跳得亮了些。这次去催,怕是催不回来的。
果然,没得一刻钟,院门又响起来。杨丫儿在廊下道,“夫人,将军和先生都还没回来,守门的大哥说时间不定。要不,你先睡?”
既然说了要给李恒留灯,怎么可能先睡?
她将簪子丢在妆台上,“我再看完一页书就睡,你们也别留门了,先睡吧。”
顾皎自然是没睡的,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怎么也得熬半宿。说了留灯,等也要等得有诚意。只越到半夜,房间里越凉,后背也开始打哆嗦了。她去加了些炭火,守着炉子继续看书。
约莫小半个时辰,窗户被敲了几下,海婆在外面问,“夫人,还没睡呢?”
她去开窗,海婆担忧地看着她,道,“我且再去催催吧。”
顾皎想了想,其实外院的男人们去哪儿,内院的女人们根本管不住。催得多了,一是令人厌烦,二可能让男人被嘲笑。不过,她还是点头了,道,“海婆,若是将军还没回来,你也不必等就是了。我只是还不太睡得着——”
海婆点头,拎着灯笼出去了。
府中极安静,偶尔能见厢房中的灯火和人语。路过其中一间的时候,隐约有崔妈妈的笑声。过中间通道的时候,还得央求守门的仆妇开门,给赏钱。
海婆站了会儿,深深叹口气。
新婚次日,杨丫儿抱出来的衾□□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无。她存着侥幸,想是顾皎吃了李恒一吓,又病重,不能成事。只再等等,但凡男人,哪儿有放着家里妻子不用的呢?特别是李恒还需顾家助力。然,后几日留心观察,两人当真一点关系也无。她虽对顾皎说过,实在不喜可让含烟去伺候。可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没诞下子女便如此,哪儿说得过去道理?又兼,李恒新婚时候去花楼,彻底留宿不归,完全不给顾家面子。
她诸多想法,明明晓得半夜来寻人不太妥当,却也不得不做了。
她没打扰崔妈妈,径直去前院,门边果然守着那俩守卫。她递过去一个小荷包,道了一声辛苦,“将军和先生,还没回呢?”
守卫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惯常吃酒,都是半夜才回。若是天气不好,便直接宿在花楼中了。”
海婆脸上说不出的失望和屈辱,忍耐着‘哎’了一声,又道谢,慢吞吞往后面走。李恒喜不喜欢顾皎其次,必要得生下个带着顾家印记的少爷或小姐才好。否则,当祸事来临,顾家必然会被立刻放弃。
越想越忧愁,不免脚步踉跄。
一个守卫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冲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同伴等着海婆离开,悄悄跟着后面走,眼见得她回了新房的院子,这才转去了另一边。他翻入另一个院子,站厢房门口,敲了敲窗棱子,叫了声‘崔妈妈’。
半晌,油灯亮起来,崔妈妈推开窗,道,“半夜三更的,找什么找?”
守卫显然是怕她的,小声道,“刚夫人的那个婆子来了,今儿晚上都找两回了呢。这回还给了赏钱,够咱们喝半月酒了。”
“延之还没回呢?”
“没呢。”
“先生呢?”
守卫不太敢回答。
崔妈妈压着嗓子吼,“是不是先生回来了?”
显然是的。
“那将军呢?”
守卫还是不敢回答。
“是不是又跑寝间去了?”
显然是的。
崔妈妈火冒三丈,她道,“夫人找将军,连着将军跑去寝间的事,谁都不许说。要我听见什么人嚼舌根,我就让他没舌头。懂了没?”
守卫连连点头,当然是懂的。
崔妈妈咒骂着,披上大衣裳,提了灯笼,便要去寝间抓人。
守卫殷勤道,“妈妈,我帮你提灯笼。”
“你是干嘛的?你今晚上的任务是守门,不是帮我提灯笼!给我回去站好了,少来多手多脚。”崔妈妈呵斥。
守卫只好喏喏地后退,回了岗位。
原地看守的那位挑眉,“如何?挨骂了吧?”
这守卫只好道,“明儿喝酒去,买多些肉,咱们也打个牙祭。”
夫人果然出身豪富,出手就是大方。
只将军是天上的明月,光用钱,是拴不住的。
下弦月。
天上月明如珠,地上花楼亮如昼。
缠缠绵绵的女声唱着小调,在风中犹如一包蜜糖,待要细听,却又无了。只从花楼半开的窗户里,能见得华美的衣角。
觥筹交错,衣衫鲜亮,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同发着宝光。
坐主位的自然是李恒,他冰雪玉容,不苟言笑,果如天上明月一般难以亲近。
孙家做东,请了城中的守官和温家人做陪,场面极尽华丽。
李恒不爱喝酒,但吃着江鲜,听着乡音,便喝了三杯。
只这三杯,便令他有些眩晕。他放下杯子,环视周围那些被笑脸,不准备再喝。
好在他凶名在外,想不喝便冷下脸来,没人敢劝。
魏先生倒是和歌女打得火热,跟着唱了两首万州小调,又当场做了几首打油诗。立刻有人起哄,拍手,推出几个书生来应和。
李恒冷眼看那书生摇头晃脑,做了一篇狗屁不通的艳词,抽了抽嘴角。
身边伺候的侍女又在倒酒,他抬手拒绝。
立刻有那起子想亲近的,趁机打趣道,“将军再喝些,酒中妙趣需得在微醺中放肆——”
李恒将酒杯倒扣,直接不给面子。
那人脸僵了僵,自话自说找了个台阶。
李恒觉得实在无趣了些,起身随意找了个借口,叫魏先生一起走。
那人大约是不愿的,冲旁边的自家子侄示意。那小伙马上拉着李恒的袖子道,“怕是新娘子在家里等不及了,洞房花烛——”
李恒最恨人攀扯,二话没说,直接将人踹楼下去了。一声惨叫后,楼中惊呼连连,噤若寒蝉,再无人敢乱开口。幸得楼只二层高,跌下去那人哀嚎连绵,不算出人命。
一个温家子跑上来假意斥责,“不可如此取笑我家表妹。”
李恒冷冷一笑,直接跳下楼,让守在楼门口的小兵去解马。至于刚落地那人,哀嚎着在石板上翻滚,见他下来,生怕再被打,忍着痛跌跌撞撞回楼中。
魏先生正笑着冲大家鞠躬致意,“将军爱重夫人至极,只当在此间提及夫人乃是极大的不尊重。得罪之处海涵,等到看灯楼那日,包下整个灯楼,请大家吃酒。”
那些人不敢有二话,讪讪地应了,将人送出去。
人去后,摔伤的人冲着长辈哭,如此没脸,怕是活不下去了。
一中年男子将酒杯砸在地板上,“我等平地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便有刚才拉扯李恒那人上来,“孙世伯,咱们该当如何?”
“如何能让那小儿如此欺压?自然要令他知晓平地人的厉害处。”孙姓男子伸手将歌女拉入怀中,“顾青山真以为嫁个女儿便能消灾,实在懦弱得很。我且看他,明年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恒骑着白电,不紧不慢在城中走。
魏先生和随从小兵,不远不近地跟着。
月光照得地面流白一片。
李恒拉住白电,仰头看,却见月亮只剩下半张脸。大约是酒意上来,确实微醺了,便想起顾皎在灯下的眉眼,她狡黠地说,“叫我皎皎。”
可惜明月无情,任由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如何赞美,它都只在高空中冷漠地俯视一切,从未改变。
魏先生笼着袖子上来,“延之,乏了?”
李恒摇头,“看来看去,竟只得顾青山能入得眼。”
魏先生便笑,“如何?我没选错人吧?若无他悉心栽培,夫人区区豆蔻少女,岂能写出《丰产论》?若他胸中无丘壑,不去推波助澜,《丰产论》又如何名扬河西?比起那些酒囊饭袋来,这个人呀,有意思得很。”
“我还以为,先生将顾皎引为知己。”
“且再看看吧。朋友易得,知己难逢。”
李恒入得西府,命小兵将先生扶进去休息,他则将马送去马棚。
已是上灯时分,府中除了守卫和看院子的仆妇,俱已安睡。
他牵马,独自走在夹巷中,莫名其妙想起顾皎的话来,“将军,我给你留灯。”
他嗤笑一声,这女人,看着吓得要死,却偏做吓不怕的事。
入校场,巡夜的小兵来牵马。李恒拍了拍白电,交待几句后,入寝间。
身上的衣物沾了酒水和脂粉气,恼人得很。
恰有仆妇抬了热水来,供他洗漱。
他脱了衣物,露出一身雪□□悍来,慢慢潜入水中。
热水舒畅,整个人果然清醒了不少。
先生欲聘顾皎,首先看中的是顾青山;等到见了顾皎真人后,才又更看中了她。
李恒不想过于亲近顾皎,龙牙关口顺手吓了吓她。她晕倒之时,他只当自己计策成功,那病兮兮的女子必然不敢再靠近。聪明人,总会想太多;想得太多,便敏感多疑;敏感多疑后,便不敢再靠近,女子尤其。顾皎能写出《丰产论》,自然是聪明女人,为了保命也不会再烦他。
可惜,她完全没按他安排好的路走。
那女人,看他的样子,完全是不怕的。
热水泡得久了,逐渐变凉。
李恒起身,跨出木桶,披上了寝衣和外袍。
他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已经不似之前的脏污,略满意了些。他命仆妇进来收拾,自坐在一边看书。然书上的字在灯光下越变越小,最终成为了一声声清浅的咳嗽。
那咳嗽,怕也是装的。
李恒开门,守门的小兵立刻问,“将军,可还有吩咐?”
“你去府上,找崔妈妈——”李恒顿了顿,摇头。找崔妈妈传话说今日住寝间,只怕也不妥当,要被骂的。
“罢了。”他道,“我还是回府里去吧。”
李恒收拾停当,又从夹巷回府。
不想前方一个灯笼,晃晃悠悠,越来越近。
“谁?报今日的口令。”他道。
片刻,崔妈妈的声音出现,“延之?”
“妈妈,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惊奇。
崔妈妈走得近了,看他周围无人,低吼道,“你个小崽子,是不是跟着魏明学坏了?要过年了,又是新婚,居然跑来住寝间?想把那病丫头气死呀?你现在克父克母,就差一个克妻了!是不是想凑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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