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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乐宫中有高台,台高四十丈,上起观宇,王常射鸿于台上,故号鸿台。

    历代秦君皆崇尚武力,本朝也不例外。当今秦王年少继位,素来性好军中之技,年轻时也曾戎马征战,威震四方。三十年前,他亲自率军大败西方的犬戎,为庆祝此役大胜,秦王下令建造了这座高台,以彰显秦国之无上武德。高耸的鸿台,也因此成为了咸阳宫的地标。

    这里不只是整个咸阳宫最高的地方,也是整座咸阳城的最高点。

    在鸿台之上,登高望远,视野开阔,整个咸阳塬的景色尽收眼底。

    秦王与纪堂,父子俩俱是习武出身,秦王虽然上了年纪,脚程却并不慢,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登上了高台。

    高处有风声呜咽,纪堂的广袖阵阵,随风飞舞。

    他走到栏杆处,举目望去,只见天高云淡,更显得天地间宏大而渺远。

    秦王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寡人还记得第一次抱你上这高台,那时你还是一名不知世事的孩童,如今我儿能文能武,已是成人了。”

    此时正值秋季,北雁南飞,纪堂正望着天空中向南而去的一行大雁。

    他听到此处,转头对着父亲笑道,“那时的事情,我却半点都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当年父王带我一同到这里射雁,可惜我人小力弱,耗费了整整两壶箭,才射中了一只小雁。”

    秦王也跟着看着大雁,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正想着,他忽然向一旁的内侍道,“杨昭,去把寡人的弓拿来两把,今日天气晴好,寡人欲与大公子在此射雁。”

    那内侍杨昭是秦王的亲信,他深知秦王秉性,听了他的吩咐,忙下去准备弓箭。不多时,他便拿来两把强弓,两筒箭矢,箭矢的尾羽一筒染成黑色,一筒染成红色,颜色不同,以便射到猎物时用以区分二人。

    两把强弓几无二致,秦王自己拿了一柄,又扔给纪堂一柄。纪堂拉了拉手中的弓,牛角做底,牛筋为骨,拉起来是一石的量,是一把做工极好的利器,用着十分趁手。

    接着,秦王又递给了他一筒红色箭矢,道,“寡人执黑,你执红,咱们父子俩今天兴之所至,比试一番,看看谁的箭法更胜一筹。”

    纪堂见秦王兴趣盎然,便点头应下。两人这就抬首望天,等待下一拨大雁飞过。

    不多时,又有一群结伴南飞的大雁从北飞来。秦王已许久未开弓,今日与长子一番谈话,却勾起了自己久违的的胜负之心,他盯着那头雁,凤眼微眯,一边取箭矢,一边开弓,箭搭弦上,“嗖”地一声破空之音,那箭便直取那头雁而去。

    纪堂也在观察这群大雁,他见父亲已经射了箭,于是也张弓搭箭,射向旁的一只,只是他射箭之时明显不如秦王果敢,动作迟滞,略有迟疑。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匆匆上了台子,杨昭见了,忙引他来到秦王面前。

    只见那侍卫手里提着两只雁,一只喉咙上插着一支黑羽箭,死得透透的,箭伤处还在不停滴血;另一只翅膀上穿了一支赤羽箭,因伤口疼痛,这只雁虽脖子还被侍卫提在手中,可身子仍在空中不甘地挣扎。

    秦王见那死雁体型大而有力,肢体雄壮,知道这必是那领头的头雁,他满意地一笑,又看向另外一边纪堂射中的大雁,这只雁毛发斑秃,羽翼不丰,挣扎的力道也是半死不活,看着就是一副病弱模样。此时它一只翅膀被射穿,不住哀鸣,样子更行凄惶。

    纪堂把手中的弓箭收起,上前几步,对秦王道,“父王宝刀未老,仍旧是百步穿杨,纪堂佩服。”

    秦王却没有说话,他盯着眼前的两只雁,闭了闭眼,沉声道,“你是故意的?”

    纪堂没说话。

    “寡人听说,北雁南迁,要一直飞到岭南之处,期间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旅途极是漫长。观此雁身形,已是垂垂老矣,应该根本不足以完成这样长途的飞行。”秦王道,“你自有习箭,箭技如何,寡人自是清楚明白。你不射年轻力壮的,却偏偏射一只老的。而且箭矢只射翅膀,不射关窍,个中缘由,和寡人说来听听吧!”

    纪堂躬身拱手,“父王明察,堂确是故意射中此雁。”

    他声音温和,不徐不疾道,“大雁此物,极是重情,成双成对,从不独活。一只死去,另一只要么自杀要么郁郁而亡。刚才堂便在观察,此雁年老体衰,孤单一只,飞在队伍末尾,并无其他大雁作陪,想必其配偶已是亡故。若是射别只雁,只怕射死一只,便要有另外一只呕血而死。今日我与父王,只是游戏一场,若因我们的游戏而造成双雁同死,堂以为对它们而言,这样的结局太过残忍。”

    “但堂又发现,此雁虽是年老体衰,仍竭尽全力,拼命跟随雁群飞回南方。堂私心里很是钦佩它的毅力,故实不忍取它性命。百步穿杨之技,只需百步外射穿叶片便壳作数。堂以为,今日射雁亦是如此,只要把雁射下来,便足以证明箭技何如。堂故此为之,还请父王原谅。”

    秦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眼前躬身的长子。他把头低着,依旧保持着双手作揖的姿势。

    他不说话,纪堂就不起身。那姿势,那态度,看起来倒是恭敬十分,实际上却是倔强非常。

    他盯了纪堂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既有你的理由,寡人也没道理怪罪于你。”

    纪堂听了,起身道,“多谢父王。”

    秦王道,“只是可惜了寡人今日的好兴致,下次再有心射雁,也不知是何时了。你既对这雁有心,一会儿走得时候就把它带走,没得在寡人眼前碍眼。”

    杨昭很是机灵,刚才见他们父子两人说话,便带着那侍卫离着远远地候着。现在见秦王收手,忙躬身上前,把弓和箭矢都带了下去。那侍卫上来收拾死雁的时候,听秦王说居然要把那活的老雁赐给大公子,他虽然满心疑惑,却也还是恭恭敬敬地带着两只雁下了去,怕那老雁伤重而亡,他还特意给这老雁上了些疗伤的药。

    等旁人都走光了,秦王眼望西北,正色道,“不说这些。秋天已至,很快便是冬天,又到了西方外族劫掠的时候,你有什么打算?”

    纪堂听了,也肃然道,“儿臣心中已有成算。待下个月正,儿臣愿亲自压粮前往西北,还请父王准许。”

    秦王想了想,道,“你素来办事稳妥,那此事就依你所言,务必要把冬粮平安押送到西北军处。”

    “另外,今次西羌的同党查到眉目了吗?”

    纪堂皱眉道,“尚未,这次没能清缴西羌,此同谋也在其中作梗不少。儿臣会吩咐手下尽快彻查此事,以报我旬阳之仇。”

    秦王点点头,道,“那今次便是这样。由丹之事,既然你意已决,寡人便成全你之情谊,稍后,寡人会亲自将由丹下放,今后后果如何,你自行承担。”

    “是。”

    秦王手把栏杆,凭栏远眺,神思幽幽,似在沉思往事。

    纪堂见他无话,刚要见礼离去,忽听秦王在一旁幽幽道,“你母亲去得早,也没能见到你娶妇,寡人听闻,你已经带你的妻子去了她的陵墓?”

    纪堂忙道,“是的,庙见那天,我已经带她去祭拜过了。”

    秦王沉默良久,问道“她的那处,花开得还好吗?”

    纪堂轻声道,“我们去的那天,海棠与棠梨开得正艳,有些枝条上长了小小的秋果,不过此时,花朵应该已经都开败了。”

    秦王默了一瞬,“好,寡人知道了,你回去吧。”

    上午的时候,阿玉在屋里实在是躺得无聊透了,她见外面的阳光正好,便吩咐阿湘她们把闲置的睡塌收拾出来,摆在后院的大树下。

    秋日晴好,她便躺在这外头的睡榻上,阳光温暖晒在她身上,清风徐徐拂过她的衣,阿玉觉得浑身舒服又惬意。

    今日纪堂回来格外早,刚刚晌午,他就回了后院。刚一跨进院门,他就看到自己的小妻子正躺在塌上对阿湘不住地撒娇,“阿湘,我真的不要吃这个了!虽然我是受了伤,可是这个粥,已经连着喝了两顿了,里面的药味又苦又涩,我们不要喝了好不好?”

    阿湘坐在一旁,很是犯愁地不住劝道,“公主,阿湘也知道这个滋味儿不好,但是这是大公子特意吩咐做得,说是里面有很多补药,对伤势愈合很有好处。您您就看在大公子的份儿上,喝了它?不然,阿湘再去厨房多放点蜜糖进去可好?”

    一提纪堂,阿玉直接把身子转了过去,只把背冲着她,道,“大公子整天忙得很,哪儿有空来惦记我的伤?反正他也不见人影,我吃不吃,他都不会知道。阿湘,咱们还是做点别的吧。”

    她背对着院门,声音娇俏,还带着点小小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