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顶部雪白,像是个巨人头顶白帽。
云雾缭绕,高不见顶。
陈文起听祝枝山讲过,温松峰后山,挨得最近的山峰,叫白图峰,有宗主薛稷坐镇。
此峰应该就是白图峰,为巨鹿山六峰之一。
他略一回忆,想起在前世的历史中,薛稷为唐初四家之末,排在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之后,也是显赫的书道名家。
其书法特色是用笔纤瘦,结体遒丽,媚好肤肉,被人形容为“风惊苑花,雪惹山柏”,充满了诗情画意。
史载薛稷曾经为“普赞寺”题额,三个大字,各方径三尺,笔画雄健,结构劲挺。
杜甫曾赞:“仰看垂露姿,不崩亦不骞。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
字生蛟龙,可谓神乎其技的大神通。
祝枝山曾神神道道的说,这个薛宗主,别的爱好没有,除了行笔作字之外,就爱好白描画鹤,达到“鹤感至精以神变,可弄影而浮烟”的程度,在纸上画一只,点睛之后生机盎然,翩然跃起,到处乱飞。
后来,老祖不胜其扰,又因鹤乃祥瑞之禽,不忍杀之,就单独辟了一座峰给他养鹤。
陈文起当日听来只觉得是个神话,这时他眼光远眺处,山峰之间,一只振翅飞翔的大白鹤翩翩滑行,风姿绰约。
莫非这是只薛稷笔下画出来的鹤?
他摇了摇头,散去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执笔对准了前方战战兢兢、跌跌撞撞往回跑的赵岚。
嗤!
一道精芒穿心刺过。
赵岚前行的身体戛然而止,歪斜着跌落悬崖,很久的时间,才听到沉闷的响声。
四处盘旋的秃鹫飞身而下。
本来若是他心志坚定的与陈文起对垒,拉开了距离,胜负还在两说之间,毕竟是笔阵境上层的修为,可他已经吓破了胆,以为对面的小子掩藏极好境界高深,哪里还有打杀的想法,只想快速的逃走,白白丧失了一条性命。
陈文起依法炮制,将剩下四人的尸体都扔下悬崖,过不了几日,应该都会成为秃鹫之食,只会留下白骨一堆,无人知晓。
那掷起的信号,会不会有人看见?
陈文起不确定,将周围打扫干净,准备回程。
突然,一声清亮悠远的唳啸在远空之中响起。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陈文起赫然抬头,一头展翼两丈的白鹤,由极远处,振翅飞来。
白鹤背上,站立一人,明黄锦袍。
速度极快,还未近前,陈文起已经感觉到来人身上,有一股冲天的锐气直透云霄,头顶三花处,氤氲的黄气如烽火,上冲如剑。
这人,一身金气,锋锐无匹,比枪还要利削。
眨眼功夫,白鹤已近前,拍翅膀悬停于距离栈道十多丈的悬崖上空。
两丈多长的白翅,带起强劲的风浪,呼呼作响,周遭林木枝叶摇摆倾倒。
陈文起用袖子遮掩了下眼睛,惊风刮脸,隐隐生疼。
鹤背站立之人,身量七尺,衣袍华贵,明黄着色,有数条飞龙绣身,面白无须,俊朗中带着一身溢于言表的高贵,一双桃花眼渗出寒意,眼神中的淡然和冷漠,有别于得道高人的清淡,而是更增一种俾睨天下的态势。
白玉腰带上,用红绳挂着一支长锋狼毫勾线笔,锋颖长度与尖利都要夸张于其他毛笔。
陈文起开袖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
气势、体态、神色、武器,都与普通人格格不入。
多了一分高高在上,少了一分平和近人。
何况是站在白鹤之上,仪态出尘之余有跋扈之姿,更是将灌注法力的飞砚给比了下去。
只不过脸色白的不正常,像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那人冷冷的俯视着栈道上灰尘扑扑脏兮兮的少年,审视的目光中显露出一股厌恶和嫌弃。
“你就是那个什么文起吧?是你杀了我五个仆人?”
陈文起不置可否,昂着头,淡淡的看着他。
那人低头抽了抽秀逸的鼻子,自言自语道:“栈道之上,悬崖之边,有血气,呵呵,好小子。”
他脸上的表情,随意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愈发显的此人漠不关心,冷到了骨子里。
好似五个仆人如同蚂蚁踩死于脚下的无所谓。
他抬起白净的右手,慢条斯理的摘下玉带上挂着的笔,轻轻的捻在手中,尾指翘起,状若兰花,就像一个女子,在焚香摘花,姿势优美。
陈文起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没来由的有点恶心。
“听说,你以吐芒境进了藏帖阁,运气不错,不过,可惜了。”
“若是愿意去抄阅秘籍,或许我会考虑一下,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语气霸道之极,好像在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文起摆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直接回绝道:“本想跟你虚与委蛇的,但是看你像个人.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脚下却微微动弹,向隧道方向挪去。
那里,借岩壁犄角,或许可以背水一战。
“人.妖是何物?”
“不男不女,非雌非雄,人尽可夫。”
“你!”
那人声音突然拔高几度,明黄衣衫下,胸膛起伏不定,气息不顺.
从来没有人跟他这么说话,贵为龙子,看惯了俯首称臣卑躬屈膝,竟被人恶言讽刺,还有那个不屑一顾的摆手动作是几个意思?
当爷是阿三阿狗吗?
他眼中本来的冷意被怒火替代,高贵的风度一扫而净,眉目旁的肌肉微微扭曲,透出一股狠意,头顶黄气,猛的一蓬,高涨了一倍。
“卑贱的小子,你成功激怒了我。我手中之笔,名‘天骨鹤’,你死在它之下,是你的福分。”
那人声音冷峻暴戾,像是在点评生死无常,说完这句话,提笔一抖。
悬崖之上,有风从虚处起。
空气莫名的暴躁起来。
一条金黄的瘦细电芒,嗤啦一声像赤练蛇一样窜出,盘旋于“天鹤骨”锋端之上。
手腕微动,那人神情严峻,急速行笔。
一道道金色的线条笔画破空而出,发出滚油溅水的呲呲声响,一长撇一长捺,再一横一竖勾,又左短撇,右反捺。
原来是个“杀”字。
撇似匕首,捺如切刀。
写“横”时,起笔处是尖,先斜下,而后横行,收笔留有一顿点,收笔带钩。
竖勾细长而内敛,收笔时,锋芒毕露,如凸起的长刺。
撇捺之间,连笔似飞,如游丝行空,已近行书。
他内心急躁,楷法笔画中竟然出现些微的连笔,很明显,是想急于写出此字,击杀眼前的卑贱之人。
陈文起看着空中亮起的金字,不禁大惊。
这人能空中结字,已经到了可以“虚空出字聚而不散”,是结体境无疑,高于自己一个大境界,而自己还在笔阵境中苦苦习练立锋,差了不少的距离。
一个境界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别人能行空出字,而自己只能一笔一划的吭哧吭哧,像个持刀武夫江湖剑客。
再看他的行笔特征,他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看过。
陈文起念头急转,那人无所忌惮的将藏锋、露锋、运转提顿的痕迹都保留下来,行笔犀利、瘦直挺拔,直如铁画银钩。
笔势开张,大开大合,舒展劲挺。
这个风格莫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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