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莫遥禁不住反问叶新月,他琢磨不透她的用意。
叶新月笑了笑“这样不是正合你意吗?”她知道,她这样的决定自私了一些,不管是锦儿,还是段莫离,或者是莫远,都定然是希望她活着的,不然他们也不会千里迢迢地陪着她来到这天寒地冻的雪山。 甚至连妙手华佗都期望着她活着——虽然这个医学老顽童不过是希望自己多一件妙手回春的美事。
不过,这么多人都期冀她活着,她的决定却偏偏遂了唯一一个希望她死的人,莫遥的意。
然而,如果记忆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地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眼神之中,透露出微微的倦怠。 她忽然有些怀念没有兰蔻记忆的那段刚刚穿越过来的日子。
“你背负着那么多秘密活着,难道不累吗?”她看向莫遥,褪去防备,问得云淡风轻。 因为,她累了。
莫遥怔然,随即轻扬唇角“便是累,也要一直背负的。 ”他笑得也有一丝隐忍。 全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从来不去想,他是不是做错了很多,更不去想他这样违背伦常的爱是不是天地不容。 哪怕死后要坠入地狱,且让他活着时能守着远儿一辈子,足以。
两人对望时,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
叶新月的疲惫,是她无法对别人说出地来历。 以及明明没有经历过,却必须背负的兰蔻的记忆与悲伤。
对于眼前的女子,莫遥也因为她是唯一能和他交流他心中秘密的人,而陡然生出了些许奇特的亲近感来。
雪一直没有停,飞扬的雪花覆盖住叶新月长长地睫毛,眨着眨着便被她的体温融化了,变成了温暖地眼泪。 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事情。 只是忽然很想哭。
“你在哭吗?”莫遥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的记忆之中,你从未这样问过兰蔻。 ”叶新月退了一步。 这个兰蔻爱过的男人。 毕竟不是她爱着的人。 他的心机让她惧怕。
莫遥顿住了脚步,地确,他从不曾这样问过兰蔻。 因为兰蔻是莫远爱的人,因为兰蔻从来不知晓他的秘密。
情之一毒,穿肠蚀骨,爱情向来总有个你爱他,他却爱着另一个她或他的诅咒。
“在我们的家乡。 有一个传说。 ”叶新月轻声说“如果一个人有太多心事,太多秘密,无法告诉别人,可以在墙上挖一个洞,然后,对着洞说出自己的秘密。 ”
莫遥眉尖轻轻动了动。
“我很想试试,却一直没有机会。 ”叶新月笑了笑,“如果我死了。 死之前总希望有谁能完整地听我倾诉,哪怕,只是一个墙洞也好。 ”
她伸出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走到被大雪覆盖的山壁旁,轻轻掏了一个小洞,请双唇靠了过去。 她地声音低低的。 缓缓地叙述着她估计是很短暂的一生。 从小时候她夏日里经常奔跑的弄堂,到长大后她偷偷爱过的一个男子,再到她因为意外来到这个时空,最后到她想起兰蔻的记忆,以及刚刚对莫遥说地那个决定。
莫遥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听着她说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心里有些惊讶,却也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秘密。
他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跟任何人倾诉的。
说完所有的事情,叶新月小心地将那个小洞重新用雪盖好。 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要回去了。 ”她转头对莫遥说道。 走至一半。 她又回头,白雪满头的她倒平添了几分清丽“忘了告诉你了。 你本来可以有个孩子。 只可惜,终究没有能保住。 ”
然后,不等莫遥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然转身继续往回走。
莫遥懊悔也好,冷漠也罢,统统与她无关。
因为,她不是兰蔻,她是叶新月。
即便她命不久矣,她却也是以叶新月的身份死去。
这一点,也算聊以安慰。
莫远见到叶新月朝自己这边走来,不禁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大石背后的阴暗处。
这个向来笑容温暖一如暖玉地男子,头一次脸上满是寂寥地清冷。
叶新月简略的叙述,每一字每一句,夹杂着风雪隐约地传进他地耳朵,却在他心里刮起更大的风雪来。
他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说“叫我新月。 ”他明白了为什么她的性情会发生那么大的改变,他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些药方。
可是,也依旧有他听不明白的地方。 譬如,他不懂叶新月说的小时候是什么时候,说的“现代”又是什么朝代。 但是,最最让他听不懂却也无比在意的,是大哥为什么要杀兰蔻?
为什么,大哥明明知道了眼前这个女子,不单纯的是兰蔻,却未跟他透露分毫?
为什么,叶新月说兰蔻有过大哥的孩子?
寒风呼号,莫远想要走上前去问问他一向敬仰和信任的大哥,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正要迈出步子,却见到莫遥朝那个叶新月面对的山壁走过去。
莫遥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覆盖在小洞上的雪轻轻地挑开。
剑眉轻轻拢起,他怔怔地看着那山壁上的小洞,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地将唇靠近“我的秘密就是……”
他的声音湮没在了风雪之中,莫远没有听清。
他唯一听见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远儿。
大哥的秘密,与他有关?
莫遥轻轻地,反复地说着那个秘密。 过了今晚,过了此时,这个秘密将永远深埋在他的心里。
因为,他的秘密是不能公开的,是不能见光的,是仿佛沼泽之中的朽木一般无法获得生机的。
亦,不得救赎。
他反复地说着,语速缓慢,语调低沉。 这个秘密,他只能说与自己听,说与这小洞听。 他真正希望能够听到他秘密的人,却也是他这辈子都不希望对方知晓他秘密的人。
只是,果然情是劫,入劫之人皆执妄。 向来处处小心的他,却在这一刻失察。
那个他心里心心念念,口中也反复念着的人,正轻轻地靠近着他。
“我爱上了,自己的弟弟,远儿。 ”
终于,这话字字分明地传到了莫远的耳中。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
雪还在飘着,有着越下越大的趋势,莫遥站在山壁前,用手再次拢起雪,将那个埋藏了叶新月的秘密,也埋藏了他的秘密的小洞掩盖好。
莫远在听到他秘密之后,便苍白着脸色,仿若失去了心魂,机械地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和身形。
莫遥也正是心事满腹的时候,走过这块巨石旁,并未发现他的存在。
莫远往回走时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至少这么长的时间,让他足够把之前已经发生了的,而他却直到今日才明白的事情串联起来。
也不知道是在外面站得太久,亦或是那些事实让他几乎难以直视,他感到无比的寒冷。
快要走到众人休息的山洞洞口时,却遇见了折回的莫遥。
“远儿,你去哪里了?”依旧是作为兄长却又仿如父亲一般关爱的语气。
“起夜而已。 ”莫远淡淡地微笑着回答,“外面真冷,我脸都冻麻了。 ”他深怕莫遥看出他笑得不自然,连忙抢先扯了个理由。
“快进来烤烤火取暖吧。 ”莫遥拉住了他的手,温暖的手掌让莫远想起小时候,遇见追杀他们的杀手时,大哥也总是这样,紧紧握住他的手,从不曾放开过。
许是关心则乱,许是太过信任莫远,莫遥忘了去想一想,若单单只是起夜,莫远的发顶肩头怎么会落满雪花?
雾气降下来,雪花飞舞,冷风呼号。 一阵强劲的寒风呼啸着在身后来回,纷扬地卷起满地雪花。
莫遥默然回头,看着自己回来的足迹那么快便被大雪覆盖住,忽然生出错觉,即便在这四季如冬的雪山上,这也是最冷的一个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