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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讨教经验

    到这时,方笑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唐书白前两天就开始频频地找她。可是他们在报社的时间总是错开,等下了班她更是不肯搭理。难怪呀,今天借口有工作,白白耍了她一早晨,怕是有意在给她上眼药呢。

    果然,就听见唐书白咄咄地指责起来,口吻完全不是平日里玩笑的样子“小丫头片子我告诉你,连冈村宁次那样人脉、眼线俱全的中国通,为了得到南京方面一点确切的消息,照样是想尽了办法往各种舞会酒局里钻,只为了能跟顾维钧、王正廷那些人多说上一句半句的。你以为喝花酒真的是图那花、图那酒?你该学的还多着呢!这些门道别说会了,你连窍都没开,就妄想坐我的位子?”

    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因为运动升职的事不成功,倒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被这样的人一通数落。可方笑柔理亏在先,她没有那种堂堂正正顶撞的底气,只得干受着。

    唐书白停顿了一阵,见她噘着嘴只管赌气,忽然心生一念,道“你要不服的话,咱俩打个赌。我的一位帮手,道上的人都叫他‘矮豆子’。就在昨天我付了定钱,请他去访一则秘闻,他拍着胸脯保证过,不出一个礼拜准有信儿。你也不用干别的,就负责在一个礼拜之内找到我这位老哥哥,把我应得的简讯替我拿回来。你要跑成了这个腿,我立马腾出位子让你坐!”

    像这样的话横听竖听都是个套,可是只要听者心底有着极强的渴求,就没有不往里头钻的。方笑柔自然也逃脱不掉,虽然隐隐感到不安,却依旧控制不住贪欲,道“你不是……在玩儿我吧?”

    “我说密斯方,我知道你们在背地里说我什么,欢场博士嘛!”唐书白把车子停在了大公报社街对面,扭头狠盯着方笑柔,“既然我是绣花枕头,你又怕什么呢?你既然怕了,就证明你心底很清楚,除非是我主动走人,否则无论从人情上还是能力上,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本来嘛,谁有本事谁就往高处走。你不过是气我不用点卯、不用出勤,手里的大消息却从来不曾断过。可你要有那能耐,你也可以学我啊,我给你做保人就是了。”

    到了这种地步,方笑柔方始露出一丝愧色“这事儿,我的确有些不该……”她已知道升职无望,那么眼下要紧的就是立刻收敛锋芒,与上司缓和关系,因就挤出一点泪珠子来,“可你知道吗?我的时间不多了。”

    唐书白听罢,长长地呵出一口气,不断地打量起人来“怎么,你也有心梗,还是得了肺结核?”

    事实上,方笑柔的想法很简单,除了想升职,还贪慕美名,想推高自己在女界和报界的声望。是以,拜托父亲私下里与方谦商量。

    据她所闻,前后少说提过两回。头一回推拒的理由是社里的人手实在太充裕,暂没有那种打算,只肯松口给她新闻主任的薪资。但金钱不是方笑柔的第一需求,因此事情就没有再提。直到同文俱乐部有了一个缺,她因想到既然唐书白是俱乐部的常客,或者是正中下怀的提议,便认为是个机会,多番催促父亲大力去办。

    只是她算漏了两点首先,留恋俱乐部只是图娱乐而已,至于管理俱乐部则完全不同,名头再好听也就是个看场子的江湖混子。君子再爱财也爱不过社会声望,唐书白怎么肯答应呢。其次,由于父女性别有异,方弘民在传授她社会经验时,对于“花天酒地”四个字的解释并没有做到知无不言。而唐书白对这四个字游刃有余的把握,恰恰就是方谦格外看重他的奥秘。

    此刻,方笑柔实在为难极了,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搪塞窘境的理由来。唐书白这种人,若在同一阵营,简直是完美的搭档,果断干脆、手段多多。可要是不幸成了他想对付的靶子……

    想来想去,方笑柔认为自己只有一点优势。人都说唐书白怕是贾宝玉投的胎,跟他姐姐妹妹地攀交情,绝没有不成功的可能。思忖再三,只得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通苦水往外倒“我,我……我父亲催我结婚呢!我倒不是独身主义,也没有特别反对之处。只是结了婚得生孩子吧,生孩子得养胎吧。可我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外勤记者,什么头衔也没有。这两件大事一办,尤其是生一个孩子下来,社里还有我的位置吗?如果要我从头来过,做个小编辑或者穷校对,上班时间刻板不说,还要被人呼来喝去的,我是在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呢。”

    唐书白听了,低头想了一下,似乎也有合情理之处,语气先就软下了三分“所以,你打算先争上一个管理层的职位,这样就算是因结婚生子被人顶替了位子,降一档次至少还能继续聘你做记者,是这意思吗?”

    方笑柔暗地里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说辞,生怕有什么破绽,因而只是怯怯地点头,想要博得一丝同情。

    “这个……就当是情有可原吧。”唐书白想着,若这话是真,那么他该对自己在社里的威严有所警觉了,因之又问,“可你为什么要挑我下手呢?你上头有四个版面的主任,还有副理和经理,就是副主编也不止我一个。是不是看我老不在社里,所以图谋我的位子比较心安理得?”

    彻底湮灭了锋芒的方笑柔,仍只是低头哼了一声,算作默认。

    “对了,你要结婚,那新郎是谁?”

    方笑柔抬头觑了一眼,守着私密答道“自然是有那样一个人啦。”

    唐书白以为她害臊,付之一笑便罢了。

    说回大公报社,厉凤竹与徐新启才上二楼,就被蒋忆瑶逮了个正着“我的大忙人,这又是打哪儿来?上回你忠告我的话,我琢磨了几天都没头绪。”

    “你们聊。”徐新启见她话只说一半,就知趣地告辞了。

    厉凤竹笑得格外灿烂起来,取下太阳帽,举在胸前不断地扇着风“先请我喝口水,怎样?”

    自她想到可以走蒋忆瑶的门路之后,就有留意过司法界官太太们的动向,早有了行事的方向,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实。这里,刚完成实地重访的任务,就遇见蒋忆瑶主动攀谈,真可谓一路畅通了。

    蒋忆瑶乐得蹦起来,拉起人一路跑着。

    厉凤竹进了屋便将门一带,接过递来的凉茶,挤着眼睛直笑道“说是可以说的,只不过除了一杯水而外,还要收一点小小的咨询费。”

    蒋忆瑶果然当了真,手往口袋里一直地掏着,脸上微微泛红“我身上带的可不多,你别……”

    厉凤竹低下头,遮着口鼻忍了一下笑,遂假意认真地道“一个意思罢了,数目一定不使你为难。”

    蒋忆瑶便绽开笑颜,恭恭敬敬先行一个拜师礼。

    厉凤竹拉起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一个女子进报馆做事,不是打打杂做做学徒工,就是被打发到妇女界,尤其要被指定专门去逢迎那些官太太。可是,这也不见得是很坏的境地。你在官太太面前尽量去卖乖装傻,几趟下来,你就能从牌桌、酒会等等等等的话缝里搜罗出不少大人物决计不肯放上台面的秘密消息。”

    “我有这样的消息啊,还不少呢!”蒋忆瑶转过臂膀,两只手背撑在腰间,将身子挺了挺。一会儿很得意,一会儿又很苦恼,“可是……这样的消息从没给过我任何的好处。”

    一脸了然的厉凤竹一手托着腰,脚尖轻轻点着地,晃着右手的食指道“那是因为你都老老实实地报告给了上司。”

    蒋忆瑶不假思索地接言“难道不应该吗?”

    厉凤竹闻言,手指便落在了她的额头“你瞧,你靠着自个儿机灵套出来的消息,却拿去给人家做嫁衣,混到哪一年才能出头呢?”

    话说至此,蒋忆瑶已然懂得了厉凤竹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照办,眼中透着一股没来由的心虚“可是……总编常常教导我们,同事之间要精诚团结、互通有无,大家各有所长,应该各尽其职。”

    “这话我深感认同,可是成绩上互通有无了,摘果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带你一个名字呢?他们男人为自己的好处,正道、偏门,想尽了办法。可你却被别人一句只说不做的菩萨话,闹得束手束脚。”说时,厉凤竹半个身子坐在了办公桌上,轻轻搭着蒋忆瑶的肩膀,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难道你心里不委屈吗?”

    蒋忆瑶从前就向上头提过的,愿拿副刊主编的名衔换时政版一个小记者的位置,奈何这个提议不经讨论便驳回了。这下一听,倒是格外有些心动,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带着一点雀跃又含着一点犹豫,轻声道“那我下回再打听到什么军政要闻,我就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