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3章 抗议示威

    不凑巧,茶房敲门道“客官,楼下电话找。”

    这一来,也就顾不及后话了。

    厉凤竹随之下楼,她观察到纪冰之听见“电话”二字时,眼中的神采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期盼。看来,这个电话绝非一般。又或者说,纪冰之在盼着一个意义非凡的电话。

    正想时,迎面差点撞上一个蓝眼睛的洋人。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却让厉凤竹不由冷汗直冒。再由此想到书店店员所说的话,心内竟一阵阵地矛盾起来。

    人的思想有时就是这样叛逆的。越是预感到处境不妙,却越是想要一窥究竟。

    转念想,厉凤竹的危机毕竟在不可预知的将来,而约翰逊的恶报却实实在在正发生着。不如就做一回痛快人,看那宵小之辈如今是怎样一种情形。

    回身拦了人力车,朝工部局赶去。未免泄露真容,厉凤竹拉下了车篷,缩着身子悄悄坐着。刚转过路口便能听到震天的口号声“要真相、要公开!”拉着条幅前来讨说法的,总不下百人。

    车夫照吩咐,远远地停在角落里,口中说道“才发报时我也拉了一趟车到这儿,也不过十来个苦主。打那儿起,隔一个钟翻一番。对了太太,您家也有人上英国学校吗?”

    厉凤竹抿了唇笑道“是的,亲戚家的孩子在。不过我是妇道人家,不敢上前理论,只好躲在暗处看一出痛打落水狗的好戏。”

    “您甭怕。”车夫为她壮起胆来,“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听我车行的兄弟说,这次站出来揭发洋人的就是个女人啦!”

    厉凤竹未语先笑,可不等她开腔,却见工部局里出来一名华人代表,手里握着一个大喇叭,对着愤怒的人群喊道“时间会让我们看清真相。”

    这张脸颇有些面熟,但厉凤竹说不上名字来,只是照过面的关系。从他的衣着分析,地位应该不会很高,大约是个普通的办事员。工部局的管理层以英国人居多,能在其中谋得一官半职的中国人,尤其是华董之类的角色,需得在政界或商界享有一定地位,能给工部局带来切实的好处。

    “又是这种敷衍的态度!”抗议者将其中一位能说会道的高抬起来,“诸位,我就是学生家长,虽然我的孩子没有卷进斗殴一事,但学堂账目的问题我却可以作证,并且手里握有他们切实的短处。当时我以为只是混进了一粒老鼠屎的问题,或许校方也是受害者。因此主动了证据,希望事情能够圆满解决。当时校领导就是用这样的菩萨话来堵我的嘴,拖着拖着竟然就没有后话了!难怪呀,身后有工部局撑腰自然很嚣张是吗?在租界犯法不用坐牢是不是,那好,咱老百姓有自己的法子伸张正义。我要把你们的好事派遍全华北、全中国的报社,管叫学堂关门歇业!”

    代表苦着脸高声劝道“各位家长,工部局很难代表校方发言,但既然是发生在英租界内的事,我们……”

    “嘛玩意儿?学校不就是你们办的吗,这会子又做不了主啦?”站在前排的一个胖子上前推搡着,把大喇叭给夺了下来,“三小子,去叫你那洋主儿出来!”

    厉凤竹远望着,见那代表似乎败下阵,回楼里去了。

    不一会儿,找了一名英方工作人员出来挡事“我是工部局教育处的……”

    人群中传出“别介绍,不稀罕,管事儿就行”的嘘声。

    厉凤竹伸手举高了篷子,一眼便瞧见跟在后头的约翰逊,“砰”地一下忙把篷子撂下。从他刚才手足无措的姿态来判断,目下处境已然是很糟糕的了。这种局面下出现在工部局,无非是来挨骂的。至于他随教育处官员下来的举动,大概也是总办勒令他必须要善后的。

    接着,从音浪便可判断出大喇叭传递给了方才那位控诉的家长“你们的报社口口声声指责学生品德败坏,可当教员的、当大官的就很好吗?我是不知道津门还有那样一位怀正义感的记者,若是有个早知道,我决不会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你们在租界特权再多,也不能把我们本国人当成脚底的泥!你们的侨民子女学费是多少,我们的子女学费又是多少?”

    教育处的人忙解释道“不不不,这位先生,学费不同是因为我们国家对本国侨民的教育有补贴。所以,是你们没有被你们的政府惠及,而不是我们多收了你们。”

    家长代表寸步不让“补贴也是从税银里拨的吧,我来问问你,英租界对华人免税吗?给你们上税,还要多付你们学费,这是什么样的道理?!”

    车夫闻言,憨憨地笑了起来“这还真是开洋荤,遭洋罪啦!”

    大抵人望着比自己高的阶级遭了殃,心里总像是得了便宜一般地敞亮。

    厉凤竹没有多言,她只是在想,事情出在学堂,抗议却选择了工部局,以老话来说,是擒贼先擒王的用意了。

    想到此,眼中不免泪汪汪的。记者于千难万险中找出事件的根源所在,而这种不畏强权的义举,具有切实的力量,能够鼓励人们勇敢地争取正当权益,这便是笔者与读者之间的善缘了。

    教育处的官员实在没有足够的准备来应付,只好让更善于发言的约翰逊站出来“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厉凤竹未免轻蔑地摇摇头,她这位老上司无一例外,总在无可狡辩时抬出上帝来。

    “上帝怀有仁慈之心,才不会对稚子下手!”

    抗议人群的清醒和强硬,让约翰逊不禁冷汗涔涔,却也咬牙切齿“真正的正义会降临的,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久,绝对不会!”

    此话引起了厉凤竹的警惕,以她对约翰逊的了解,这种强硬口吻的背后一定同步配合着行动,便连声催促车夫“快走,去日租界!”

    回程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厉凤竹蹑手蹑脚走到楼下门房去问“老伯,有人来报社吗?闹事儿的那种。”

    门房季老伯正在啃窝窝头,咽了咸菜才道“闹事儿?那不是天天有、时时有的嘛。”

    厉凤竹便具体问道“外国人呢?有闹事儿的外国人没有。”

    “那没有。”季老伯反应很快,连连摇着头。

    这里,厉凤竹很是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向二楼走去。

    却不想,刚上二楼就被人给绊住了“密斯厉,这边这边!”

    回头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大公报》第一位女记者——蒋忆瑶。在报界,她可是厉凤竹的前辈,民国十九年便以《津市职业妇女的生活》这一专题迅速成名,为女工仆妇、歌女伶人呐喊疾呼,眼下已是副刊《家庭与妇女》的主编。在女界更是有口皆碑,出了名的随和善良。不过此刻,她的微笑中有三分不安,上前拽了一把,拉着厉凤竹往隔壁办公室躲了起来。

    倒是厉凤竹展颜一笑,心中大喜,这可是想打瞌睡就来枕头了。蒋忆瑶的工作圈子中有不少的官太太,走这条路子,兴许能帮助她获取官方在马守华一案中所取的态度。

    进了屋,厉凤竹首先寒暄着问了一句“密斯蒋,从哪儿来呀?”

    “女工工会。”蒋忆瑶摆手示意这个问题不重要,忙忠告道,“我还没坐定呢,就听见主编办公室吵起来了,你可别自己送上门去!”

    对此,才眼见过工部局一场风波的厉凤竹自然早有预备,便就猜道“是《津门时报》来人了?来的是谁?”

    既已回到了馆内,厉凤竹的警戒心也就能稍稍放松一些了。大公报社名声在外,又不在英租界内,这层考量也成为了她最终下决心投奔的重要原因。更何况,她近来一入英租界就有些打怵,实在是恐惧约翰逊会在暗里报复。如今明面上来交涉,倒也不算最坏的境地。

    “律师。”蒋忆瑶说着就摇了摇头,心里替新同事一阵一阵地着急。

    厉凤竹想了一阵,又问起来道“那你听见什么话没有,约翰逊抱怎样的主张呢?”

    蒋忆瑶拿了自己的水缸子,用壶里的热水冲了一冲,然后倒上一杯温水,先请厉凤竹先在此歇歇脚,这才答道“自然是想争你的报道,他们认为那是你离职前利用他们的资源完成的工作,文章就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做记者这行,是不怕口水仗的,因为怕了也没用,这种你来我往完全无可规避。加上厉凤竹在此事上,唯一的要求是报道必须公开。这一点既已达到,她对后续如何发展,也就听之任之了。随即摊了摊手,道“稿子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可不要呢。报社是工部局的报社,学堂还是工部局投的本钱,最合他们意的解决办法是稿子不见报。可发都发了,尤其是卖出去的部分,难道还能收回吗?”说罢,便笑了一下。

    在蒋忆瑶这一方面,同样没有把这场争吵看得很严重,点头同意道“这种事哪有相当的办法呢,一切不过出气罢了。”

    二人遂闲谈起来,互相交流彼此手头的工作。

    厉凤竹无法对其知无不言,只是含糊自己最近在关注司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