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以花枝为纹的木门缓缓开启,武轲轻甩拂尘,悄无声息退开。
李旦轻轻推开扶着他过来的侍卫,看着身前高高的门槛,怔了怔后,整理仪容肃然而立,看着勤政殿内灯火通明,不禁有些惘然。
李治于书架前站着,背对着勤政殿正殿。
他的身上穿着件素色的薄衫,腰间系着黑金线夹织的腰带,略显清瘦。
“儿臣参见父皇……”
李旦欲要双膝跪下午行礼,反被李治叫住了。
李治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说话,语调淡而温和:
“你有伤在身,舍起来吧。”
“听说你方才才醒来?”
李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书,一面观看一面随意问道。
李旦微微屈身,应道:
“是……”
“听人说,你还杀了好些个刺客,可有些事?”
“儿臣只是拼命而已,当时没想到那么多……”
李治看着李旦苍白的脸色,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
“有些事情,光靠拼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儿臣清楚了。”
“亏得你瞒着朕瞒了好久,朕都不曾想到你原来有这样好的武艺……”
李治笑了笑,从书架边缘抽出一根书签,夹在那册旧书里以为记号,忽然开口问道:
“那个刺客首领是被你砸死的?”
李旦蹙着眉尖,作认真状思考片刻后,摇头诚恳说道:
“确切地来说,儿臣当时是情绪失控了,这才砸尸泄愤……”
皇帝陛下听着身后传来的回答声,大声笑起来。他把手中那本旧书塞回书架里,转身看着正殿的儿子,感慨说道:
“你得性子很能忍耐,也很能顾大局,也难怪徐福到看得起你。”
李旦望向书架前,突然发现自己的父皇,其实也不过是个眉眼清秀、鬓现花白的普通中年男子。
看着他的神情和笑意,李旦知道自己的回答应该算是赌对了。
自己固然仇恨那些前来刺杀自己的刺客,却也远远不止于让自己情绪失控,尤其是失控砸尸泄愤了。
自己用匣子,纯粹是为了把那刺客首领的面目特征,尽可能地销毁,尽可能地把能够辨认身份来历的信息量,降到最小。
刺杀事发,皇帝定然会雷霆大怒,并且会因龙颜受损,皇威无存而出雷霆之举。
但是,若是真的将死士背后的大人物,查出来,又会怎样?
难道要抓起来吗?
笑话!
现在的大唐,内忧外患,积弊颇深,实在是受不得动乱了。
外有北疆边塞的北突厥大军,虎视眈眈。
内有房州的高阳公主与房刺史,时时刻刻总想给长安搞点幺蛾子。
眼下的大唐,其实是乱得很呐……
李治实在不是懦弱啊,而是他不得不需要时间啊。
李治看着李旦,忽然招了招手,笑眯眯说道:
“你过来。”
看着李治的脸上笑容,李旦心头微紧,强行压抑着紧张走了过去。
李治像小时候抚着她的肩膀,温和地看着他:
“你做的很不错……”
终于开始表扬赞赏的流程,李旦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李治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过于自然随意,只有平静的欣赏,而没有外露的激动。
李治明显也不指望自家儿子,会被自己的一句话感动的涕泪横下,轻捋颌下长须,感慨说道:
“你是个顾大局的好孩子。”
前面李治一直公公正正的天子口气,这时候陡然换成父亲儿子的口吻,勤政殿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而且这句话里隐着的浓郁意味,较诸先前那句称赞不知道强烈了多少倍,由极疏淡清雅转为极浓烈称赞,李旦对前者不适应,听着后者同样还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治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笑容变得有些疏淡,缓声说道:
“当然有些事情肯定还需要你付出血性,做事情要顾大局,那么有时候便不能快意。但是,现在不行……”
李治允许他有血性,允许他有时候可以自私,可以不顾大局,但是现在不行。
因为李治要逼出对手所有底牌,还需要李旦甚至他自己隐忍数月,所以李旦的锐利还需要藏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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