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昏阙的李旦的胡言乱语变得更多,因为他发烧了,苍白的两侧脸颊上,满是不健康的红晕,偶尔睁开的眼眸却也神采涣离,干枯脱皮的嘴唇,不时说着嘶哑轻微难懂的话。
皇帝亲自过来看了几次,还握着李旦的双手,在床头上,陪他坐了一会。
期间,李旦无意识地抓着皇帝的手,紧紧蹙着眉尖,抿着嘴唇,脸颊像是个悲苦的问号,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不停说着“为什么”三个字,看着非常可怜。
皇帝亲自传来御医首席文祚悟,为李旦前前后后诊了几次,说四殿下与人搏斗,外伤倒还容易处置,只是动怒过重,已然伤及心肺,煎服了些艾片艾蒿,随着四分剂量的红参与红糖,滚了两次火。
嘱咐,待李旦醒来,并温水服下,此后需卧床休息一段时日。
皇帝待了好一段时间,才肯离开,去勤政殿,处理搜捕事宜去了。
他从梦中惊醒,还是夜晚。
李旦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怔怔坐在床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纱布,然后陷入沉思。
思考对于这个奇怪而令人恐惧的梦,没有任何意义,沉默片刻后,他便把梦中的内容丢诸脑后,连回忆都不愿意再去回忆。
“殿下……”
在一旁负责照料的婢女,看着李旦醒来,立即放下手中的蘸湿的敷布,欲要知会御医一声。
李旦叫住了她,让她莫要言语。
他强撑着身体,钻出了被褥,翻身下床踩着那双被人更换的新鞋。
还未穿上鞋子,李旦开始俯身剧烈的咳嗽,甚至有殷红的血点,被咳到了白睡衣上。
服侍的婢女,用小手不停拍打着他的后背,间或自上向下用力揉抚。
先前,他的确是在装病,为的是在与武则天大闹之后,挣一个可怜委屈的形象,为的是示弱,也为的是拒绝某些不必要的人的造访。
这次,他真的是受伤了。
闪避死士们的刀阵,舍生忘死与那些疯子般的死士拼杀,争取了极宝贵的时间,完成这些反击,对他心神损耗极为巨大。
看似颇有威势,非常轻松,实际上也是极为危险的举动,体力突然荡然一空,身体变得极为虚弱。
甚至,还伤到了内脏。
好在大局已定。
李旦透过窗户,看着皇宫外,长安城内,黑烟四起,火光时射。
“英国公与王老元帅,正奉命搜拿刺客呐……殿下,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奴婢还是扶着您,卧床休息吧……”
搜拿刺客?
真正要杀的刺客,早就被他砍死或者砸死在长安街头了,此时此刻,大兴唐军,如此的大架势,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李旦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父皇所谓神奇或者高明的手段,但他无法确认,也不愿再去想。
借他遇刺这把刀,来杀长安某些人地威风,重新码乱这副扑克牌。
这样的手段,虽难言光明正大,却也是赤裸裸的阳谋,令被皇帝大杀威风的长安某些人。避之不得。
今日恰逢李旦遇刺,恰逢心意已定,方案新出,正是打压杀人的大好时机,日后无论诸位官员,内心有再多质疑,李旦遇刺,这件事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实,想来也不会有官员,不开眼地拿这个说事,这点比较重要。
当真是,圣明无过陛下呀——
李旦想着其中的因果逻辑,利害关系,心情愈发沉重,看着那些个黑烟与火光,竟渐渐生出了寂廖孤单的心绪,好生失落。
听着婢女的解释,李旦微怔片刻,若有所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望向门外的众多侍卫,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
“扶我去勤政殿,吾要面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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