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见到李治时,自家老爹倒不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上,而是伏在偏殿的一个紫檀案几上,半靠着一个福枕,批阅着手中的奏折。
李旦直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稍微怔了怔。
殿中寂寂无声,并无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陛下……”
武轲只走到殿门口,便不肯再往前走了。
武轲轻声唤:“陛下。”
李治只若不闻,武轲复又唤了几声,方才如梦初醒。
“原来是旦儿来了……武轲,你且去殿外伺候伺候朕养的那些花草,死了怪可惜的……”
武轲应声,悄悄退了出去。
李治缓和了一下神色,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个小凳道:
“坐吧,外人走了,咱们说咱们的。”
李旦觑着他的神色缓缓坐下,知是有事要问自己。
果然刚一坐稳,李治便抬起一直低垂的双眸,看着李旦脸颊上的红印道:
“你母亲朝你发脾气了?”
李旦心中从容,道:“儿臣方才出殿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与母妃并无干系。”
李旦知这深宫各处皆有皇帝的眼线,他挨打这事,李治不想知道都很难。
但是李治清不清楚,与李旦没有关系。
只是该演下去的孝子还要继续演下去。
不演还不行,不这样做的,肯定是不孝!重要的一点还是皇帝老爹肯定心里会有疙瘩。
不为母亲分辨,这不是不孝,还能是什么?
对自家母亲都不加以维护,对自家父亲又何以言孝?
李旦这番勉强的分辨表现,落在李治眼里,反而以为他是纯粹为了维护自己的母亲,心里暗忖:
这孩子倒也敬孝,做事不似弘儿一般,很有分寸。
沉思片刻后,李治拿起朱笔笔和一张黄纸,略一沉忖之后,一边刷刷地写着李旦不知道的什么,一边道:
“你家母妃是个暴脾气的,性子急,别钻牛角尖。至于弘儿,也承了些宸妃的性格,但是秉性并不坏……”
“过会,你且去拿着它去太医院,寻文祚悟给你开些外敷的药膏来……”
李旦双手接过李治递来的诏书纸,黄纸上赫然写着“治为子旦问医求药”。
李治这句话写得有些俏皮,透出来的却又是一种无奈。
倘若李旦的母亲——武则天肯有李治父爱的一半,李治哪里还会写这样的问医诏书?
这样想着,心里终究是酸楚而悲怆的,眼中澹然有了泪光。
李旦强压下喉头的汹涌的哽咽和悲愤,静静道: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李治恻首,心里竟有些惭愧,不忍看他,道:“倒也是朕疏忽了你。”
李旦缓缓屈膝,道:“儿臣不怕委屈。”
泪,终于自眼中滑落,是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
李旦终于跪了下来,道:“儿臣不孝,劳父皇如此!”
说着就流下了眼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神色开始落寞,一副标准的孝子模样。
李治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些温暖,心里一软,就挥挥手道:
“朕这是小事,且让文祚悟给你开个好方子……别坏了这张脸……”
李治摇摇头,亲自扶起李旦,柔声道:
“瞧你这样子……”
殿外风声呜咽,有些无奈之意,沉沉的声音模糊了两人的话,也就此模糊了两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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