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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大朝小朝

    夜去星走,天已发白。

    沈王府大门前,两排三十六盏大红的灯笼照着正亮。

    以宏门为中心,门前四下齐齐整整站满了身着甲胄,佩刀执枪的护卫,个个威风凛凛。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则是按官阶依次排列好的,来自潞州各地的文武官员,文在东,武在西,此刻官员们个个早已屏气凝声,恭恭敬敬的在等候着什么。

    寅时过半,忽听得宏门旁边的钟楼上传来铛铛作响的钟声,宏门左右两侧大门应声霍然大开,门内各闪出一个宦官,钟声一停,他们便带领两排文武官员依次从门内进入,穿过王府第一个广场直达端礼门,大开的端礼门前又各有一个宦官在等候,带领众人一一过端礼门向承运门而去。

    来王府半月,陈卿今日才体会到作为一个王府护卫的气派,天还未大亮,承运门前,所有廊房屋舍前早已是旌旗招展,彩灯高悬,旗上都绣着织金蟠龙,灯上则打着沈藩字样,周围宽阔的广场上每隔几步便有一个护卫。

    陈卿赶到承运门前,站在依旧关闭的大门中间,手按长刀,身着海蓝边立领齐腰甲,头戴尖顶铁盔,浑身散发着英武的神采,两旁几十员护卫以他为中心分列开来,也个个身着罩甲,威风凛凛。

    不一时,他看到前方两排官员恭恭敬敬的跟在几个宦官后面直奔承运门而来,到了大门前台基下,随着前方宦官做个手势,他们立时停住等候,整个广场一片安静,四下肃穆庄严。

    卯时正,承运门左侧阙楼上鼓声四起,一通鼓,大门两侧偏门洞开;二通鼓,现场的宦官从此门依次进入;三通鼓,侧门旁边的小门洞开,两排文武官员依次一左一右进入门中。

    陈卿但见承运门后亦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四周宫殿廊庑相连,地上铺设青砖,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穿过三座金水桥,直通向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宫殿,宫殿前两米高的汉白玉台基下架设着雄伟壮观的丹陛,丹陛中央石刻着两条精美的蟠龙,两侧是台阶。

    此时,丹墀前,一个个身着明亮金黄铠甲的军校早已整齐的站在那里。

    文武官员穿过金水桥后,在丹陛前立定,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恭敬地等待沈王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两个身着蟒袍的太监骑马缓缓而入宫门,直到丹陛前下了马,下人将马牵走,他们便垂手面南。好半天,接连来了十几个身着锦衣的太监,都在前面站住,这才听到鼓乐声起,但见一对对凤翣龙旌,雉羽宫扇接连而来,前面几十员身着盔甲的将军开道,为首两人也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十几个手举金黄伞的太监,再后面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红围绣龙的銮

    舆,缓缓行来。

    那仪仗刚过金水桥,御道两侧官员连忙齐刷刷跪下,山呼王爷千岁,再看前面丹陛前,众军校也纷纷散开成两列,快步走上丹陛,沿台阶两下站好。

    前方仪仗到丹陛前,人马渐渐撤去,陈卿远远看到轿中下来一人,身穿皮弁服,步履沉重的踏着丹墀一阶阶上前进入殿内,周围一片肃穆。

    不一时,殿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赵承奉,门前宦官遂一起高喊:“上朝了!”所有官员迎声一起下跪,接连四拜,山呼王爷千岁之类的话。行叩头礼毕,五品以上官员开始上前入殿,五品以下官员则按次序分列丹墀台阶上,北向面王。

    整个朝会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已大亮方才结束。

    陈卿因为随他们进来后就被安排站在了广场上,所处的位置离大殿有点远,又不敢多抬头,一场朝会过后竟连沈王爷长啥样也没看清,颇为遗憾。

    眼看着散朝,各官员依次退出殿门,他原本以为还有机会见王爷,没想到后来听说沈王已从殿后的存心殿直接回寝宫了。陈卿略感失望,返回承运门当值。这才听下属说起,今日是朔日,按例除留下几个值班护卫外,其他人都可休息半日,下午就不用当值了。

    他于是安排好各护卫值守,一到中午即转身欲撤,本想着今日是朔日,儒学应该也放假了,来了这么久了,早该去看看弟弟陈相了,上次发了点小脾气后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他并没有走几步,便看到一个宦官紧紧张张的朝承运门而来,那人似乎认得陈卿,一见他便大声道:“陈护卫留步,有裔旨。”

    “裔旨?”这是什么旨?”陈卿好像在哪听过,这才想起,“这不是前天世子爷召见他时那个公公说的旨意吗,难不成他又要……

    “完了,真是撞鬼了,怎么还缠上我了。”他心里暗想着,却还是不得不恭敬的下跪接旨。

    谁知这公公却上前来把他扶起,小声道:“陈护卫且起,我是郡王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杂家是奉小郡王爷的旨意来找你的,王爷想见你,你就跟杂家走一趟吧。”

    “郡王爷?”陈卿心头一动,想起此前种种,竟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心中暗想,这叔侄俩这是唱哪出,难不成他知道世子见我了?晕,这王府到底有多少耳目,这家人到底是想干嘛……

    他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只能答应着,小心跟在那宦官身后,直奔后宫方向而去。

    ……

    自从到过世子府后,沈王府的后宫几乎成了陈卿从未涉足过的唯一一个地方,对他而言,那一扇扇精致的琉璃券门背后似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几次夜值时便想象着那厚重宫墙后的神秘,直到他发

    现那个秘密的通道后更是几度对那里有种窥探的欲望,却终究没有胆量进去看看。

    这下他跟在那公公后面,越是靠近后宫就越是紧张,这紧张和上次去世子府倒是不同,明显带着一种期待和兴奋。

    然而,不知走了多久,陈卿却发现不对劲,那公公并没有带他往长锦宫宫门,而是带他到了到了遵义门附近后,便告诉他,王爷就在前面书院等他。

    “书院?”陈卿心中一诧。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了,也许是深夜的缘故,他竟从未发现哪里还有一处书院。他顺着那公公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本是一处华丽的宫殿,嫩绿的柳枝直压宫墙,殿门依旧大关,却没有什么书院的影子。

    那公公见他盘桓,上去指着殿门附近墙上的一处小角门道:“从那里,进去即是书院了。”

    陈卿这才恍然,连声谢过那公公,穿过角门,才发现门后果然别有洞天,惊奇之下,倒像是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和王府内随处可见的朱红围墙,黄绿琉璃瓦不同,这里四下都是青砖白墙,难得一见的黛瓦似乎刚被雨水清洗过一样,瓦上还布着苔藓,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眼前一处院子,石墙木门,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木匾,匾上写着几个端正的楷体大字“勉学书院”,落款竟是大明宣德三年,朱模题。

    “原来这书院竟是第一任沈王朱模在时就建造的。”陈卿心想着,看到院门大开着,四下透着新绿,顿时神清气爽,紧张的心情也瞬间缓解,竟自负手跨入大门,欣赏起这院中景色来。

    刚进门正对面便是一处供奉着孔圣人的祠堂,堂门也开着,陈卿信步入内,但见堂内悬挂着巨幅孔子画像,堂中紫檀长条案上供奉着的孔门四圣,竟然都是金丝楠木雕刻而成,惟妙惟肖。见此情景,陈卿连忙恭敬的跪下一拜再拜。

    出祠堂继续向内走,他才发现这书院规模并不小,沿途但见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山湖洲林相映成趣,竟如入了一处花园,满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宁静自然。

    “真是一读书的好去处!”陈卿不由得羡慕起来。

    此刻不知何故,院内四下并没有什么人,陈卿因此更加放松,一路上如游山玩水,彻底激发了他身为一个读书人骨子里的那份情怀。

    慢慢地,他绕开中心院落,从旁穿过一条碎石小径,看到前方有一座湖心岛,一桥横卧,四水潺潺,岛上有一处亭子正是观赏四周景色绝佳的所在。他于是索性步入亭中,但见四处假山怪石嶙峋,溪流婉转,鸟语声声,真个让人心神荡漾。

    “要是能坐在这里一边看景色,一边看书,一定别有一番感觉。”陈卿心想着,不觉为眼前的景致着迷,竟至忘我。

    他正看得发呆,忽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两声,初时还未在意,直到似乎有人靠近,他才本能的转身,一看来人正是那日见得的郡王爷。

    看到陈卿转身,他只是淡淡一笑,在他身边站住,陈卿这才看清楚,他此刻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织金团龙圆领道袍,乌黑的头发被头顶的金镶玉冠高高绾起,发丝自然地顺在背后,再看他那张俊美如雕刻般的脸,加上他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每一次都让陈卿生出作为一个男子的自惭形秽来。

    他今日看上去似乎比上次精神要好很多,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少有的神采。

    “陈卿见过郡王殿下。”他赶忙下跪施礼。

    没想到那郡王竟上前扶起他的手,柔声道:“陈卿请起,以后见了我不必这么拘礼。”

    陈卿慢慢起身,和他两目相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还不是郡王,以后别这么叫了,叫我勋潪就行了。”

    “这,王爷名讳,我怎么敢……

    “我说了,以后你见我不用拘礼。”朱勋潪转过身去,看着眼前的景色,幽幽一声叹息,“家父去年过世,我还在守孝期,按礼还不能袭封郡王,只是王世子,以后你叫我名字即可。陈卿,可以吗?”

    陈卿看他态度诚恳之极,这才轻声道:“谢过王爷,我……”

    “嗯?”

    “好吧,勋……潪,不知今日有何……”陈卿小心问道。

    “没什么,今日初一,王府学院都可休息一天,闲来无事,找你聊聊天。”他的声音很温和。

    “哦,王爷也在,这里……读,书?”

    “这倒不是,我从小在这里读过。唉,我们读书就是明个礼,不像你们,还有机会能考取功名的。”

    “王爷天皇贵胄,自然和我们不同。”陈卿小心道。“其实,考取什么功名也未见得有多好,我就没考过,呵呵,学业不精。”

    朱勋潪笑笑:“科举不过是朝廷选士的一种手段,不见得没功名就没学问的,唐有李白杜甫,宋有柳永林逋,不出仕而名满天下也是有的。”

    陈卿闻言自惭形秽道:“王爷过誉,这些人岂是我一个乡野小民能够比的。”

    朱勋潪淡淡一笑:“这些人又有哪个不是乡野小民呢?”

    两人遂相视一笑,氛围更加轻松起来。

    “陈卿,你知道吗?我很感激你,虽然你我才认识几天而已。”朱勋潪突然转身,动情道。

    “陈卿何德何能,敢让王爷感怀,何况我……”他突然想起什么,忙盯着他的手看,仔细看了又看。

    朱勋潪见他这样,索性抬起左手臂膀,淡然一笑道:“你不用内疚,不知者不罪,我从未怪你。何况,你看,已经无恙了。”

    陈卿这才松了一口

    气。

    “今日朝会,见到王爷爷了吗?”半晌,他抬头问道。

    “没,没有,王爷天颜,我还没机会能近距离看看,呵呵……”

    “哎呦,你这是嫌我给你的官小了啊!”朱勋潪打笑道,“你可知道能近距离看他老人家,至少也得五品以上的官员,你们县令都没这个机会呢。”

    他本是开玩笑,陈卿却吓得不轻,赶忙低头拱手道:“不敢不敢,陈卿谢过王爷提携之恩,我,我没这个意思。”

    “瞧把你吓得,有也无所谓了。”朱勋潪拍拍他的肩膀,“像你这样敢作敢当的人,比王爷爷身边那些只知道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本王早晚让你有这个机会。”

    他一说这些话时便跟变了个人一样,语气生硬,充满怨恨。陈卿心中不由得有些诚惶诚恐,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是察觉到了陈卿的异样。半晌,朱勋潪又淡然道:“不过,你见不到王爷爷也没所谓,他们大朝,你小朝,见本王也一样,人家都说现今诸位王子皇孙中,我长得最像王爷爷的。”

    陈卿一听这才抬起头来,紧张的心情缓解许多,心想,原来这位小王爷也挺逗的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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