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洱这半日都很激动,小嘴巴叨叨个不停,什么都和爹娘说,直到大半夜才坚持不住了,小脑袋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不多会儿便趴在景澜怀中睡熟了。
景澜和安歌也要告别安幼平回房休息,安幼平却突然语气深沉地道:“女婿,从一年前起,我这儿就不断收到朝廷里来的诏书,皇上召你回京。”
景澜早有预感,当初殷沐只答应他离京一年,顶多一年半,他这一走已经三年,回去还得好几个月,估计他再不回去,殷沐就得派人过来抓人了。
“我知道的,我也正打算这些日子就动身回京。”
安歌也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依依不舍地看向安幼平:“爹,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洱洱也离不开你。”
安幼平也是不舍得,叹息一声,看着女儿女婿和外孙,道:“我也不想与你们分离,但又割舍不下这儿的百姓。”
安歌心里陡然一沉,难道父亲依然还是不愿意和她一起去京城吗?
安幼平却不忍女儿陷入孝义两难全的境地,又笑着道:“不过,我这些日子仔仔细细地想过了,朝中能人层出不穷,这儿没了我,依然还会有新的官顶上,但你的父亲,景澜的岳父,洱洱的外公,却只有我一个人,谁也代替不了,所以,我也去京城。”
安歌惊喜道:“真的?”
安幼平点点头,笑道:“傻闺女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已经抵了折子给皇上,只要京中官职有空的,皇上同意的话,我便可调去京城。”
景澜唇角微动,本想说干脆安幼平别做官了,在家含饴弄孙享清福就好,但想想安幼平还不到五十岁,让他离开为官多年的地方已算是为难,若到了京中也不给他别的事做,他的一腔政治抱负何处纾解?
便闭了口,沉吟片刻,又道:“岳父大人在扬州稍作等待,我回去与皇上说一声。”
安幼平立即摇头,正色道:“别,你可千万别仗着皇上如今对你心怀愧疚,你便得寸进尺,你离京三年不问朝政,已算是给他颜色了,回去之后,你一定要一心待他,断不可再任性胡来。”
安歌听这话很是无语,虽然安幼平是劝景澜恪守臣子之道的,怎么听起来就像殷沐是景澜另一个小媳妇,这二人因为吵架才分离数年,现在又要回去团聚一样……
不过安幼平的好意景澜是知道的,他点头道:“岳父放心,我明白的,我定铭记岳父的话。”
安歌也帮着他说道:“对,爹,你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其实心里有谱呢。”
这下换景澜哭笑不得了,有这么夸人的吗?他啥时候吊儿郎当了……
安幼平笑着看夫妻二人,景澜偶尔的行为在他看来是有些冲动,毕竟是从战场上混下来的,做惯了杀伐果断的事,他若是那种犹豫不决的性子,此刻早就不知埋骨何处了。但安歌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安歌知进退,明事理,若景澜真的失了分寸,她定会劝的。
自己没什么不放心的。
景澜和安歌一直在扬州留到了清明,去祭拜了安歌的母亲之后,便动身回京了。
路程又持续了数月,再回到京中时,已是炎炎夏日。
回京第二日,宫里便来了两位公公,一位是皇后派来的,说后宫姐妹都十分
想念安歌,请安歌进宫聚一聚。一位是皇上派来的,叫景澜入宫回话,随便把洱洱也带着。
于是一家三口一起进宫,安歌去皇后殿中和后宫妃子叙旧,景澜带着洱洱御书房。
御书房门前,尹诺突然拦下了他们父子二人,笑眯眯地对景澜道:“景将军,先把小公子交给奴吧,奴带小公子去吃些点心。您先进去。”
景澜想都不想便拒绝了,道:“洱洱不饿。”
倒不是他怀疑尹诺会对洱洱做什么,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他儿子又不调皮,乖得很,面圣也不会惹事的。
尹诺却依旧向洱洱伸出了手,道:“将军,其实是里头的人让您单独进去,所以奴先带小公子在外头等会儿。”
是殷沐让他一个人进去?
景澜沉吟片刻,他最近可没得罪殷沐,殷沐也不应该对付他,估计是有什么朝政上的事要说,怕洱洱听得枯燥着急,所以才这么安排的吧。
便把洱洱交给了尹诺,交代洱洱一个人在外面听话等他,便独自进去了。
御书房里,却没有殷沐的身影,甚至没有伺候的宫女内侍,只有一位身穿白衣常服的少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少年是……是殷炎?
景澜想起来了,当初他离京的时候,殷炎只有**岁大,还是个单纯的少年,他离京快四年,殷炎的个头蹿了不少,眉目也稳重了,出落成翩翩少年了。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听见他还称呼自己为师父,一声“炎儿”险些脱口而出,不过细细想想,殷炎大了,再那么称呼他未免不尊重,便恭敬地回道:“太子殿下,许久不见。”
殷炎放下手中的书,指着御案下首的一张椅子道:“师父,你先坐。父皇本在这儿等你的,可是忽然我的三皇弟生病了,父皇便去看他了。”
“三皇弟?”
殷炎点头,道:“三皇弟是贤妃娘娘的儿子,贤妃娘娘一直被禁足,连带着三皇弟也不被人所知晓,所以师父不知道。”
景澜点点头,贤妃就是当初的霁月公主,确实被禁足了许久,外界都已经把她给淡忘了。
既然殷沐如今有事,他便顺着殷炎的话过去坐着等会了。
殷炎坐到他对面,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茶壶,随手给景澜倒了一杯茶,淡淡笑着道:“师父喝茶,知道师父要进宫,我特意备了师父最爱的阳羡茶。”
“多谢太子殿下。”景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一眼,不过还是端起来喝了。
看着景澜端起茶喝了一口,殷炎笑道:“师父不必对我如此客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我会像尊敬父皇那样尊敬师父的,只希望师父再也不要对我有所欺瞒了。”
景澜心里觉得这话有点怪,他拧了一下眉头,刚要细想,可也不知为何,脑仁突然间昏昏沉沉,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事。
渐渐的,他看着面前的殷炎也开始摇晃,他猛地扶着椅把,怔怔地看向殷炎。
御书房没有任何内侍和宫女,只有殷炎一个人,这很明显的不对劲……从一开始就怪怪的。
再加上自己现在的状况,景澜几乎可以肯定一个事实……“太子殿下,你给臣下药?”
殷炎静静地看着景澜,
良久,轻笑一声,点头道:“是的,师父。不过师父放心,只是一些迷药,并不是什么毒药。”
景澜咬咬牙,看来自己真的是太久没打仗,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警惕性都降低了,若是先前才从战场上回来那阵子,那么多明显的细节自己早就该注意到了,殷炎这孩子又怎么可能得手?
现在不是悔恨自嘲的时候,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手心强行逼迫自己不至于昏迷,望着殷炎道:“太子殿下为何这么做?”
殷炎方才的稳重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是一抹少年做了坏事之后紧张又暗暗得意的神情:“师父猜猜我想做什么?”
景澜不想猜,宫里的药都是好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得在昏迷之前,确保妻儿的安全。
“太子殿下,不管你想做什么,臣都劝你好好考虑清楚,今日臣一家入宫,臣的弟弟是知道的,若臣一去不回,皇城一场恶战绝对避免不了。”
他一番话把殷炎给吓到了,殷炎心里知道分寸,立即解释道:“师父放心,炎儿无心伤你,父皇都不敢动你,我又岂会忤逆父皇?我给你下药,只是因为……”
说到这儿,殷炎低下头,从袖口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放到景澜面前。
景澜认得,那本书是他离京之前,从街边小贩手里买回来糊弄殷炎的“武功秘籍”。
景澜静静地看着那本书,殷炎不知道他尊敬了那么多年的师父此时是如何想的,不过反正他已经得手了,他要继续照着自己的计划做下去。
他轻轻开口,声音带了一丝委屈:“师父,原先我真的以为这是师父独传给我的武功秘籍,我认认真真练了两年,直到两年前,四皇叔家的堂兄来了宫里,我兴冲冲把武功秘籍拿给他看,他却告诉我,这是街边小贩卖三文钱一本的,到处都是,压根不是什么独传武功秘籍。”
“师父,你可知,我被那位堂兄嘲笑了好几个月。”
景澜强撑着意志,药效十分强劲,他已开始犯困,他勉强还能镇定,开口对殷炎道:“你如今也懂事了,我问你,这武功秘籍就算是我骗你的,你照着它练,就一点儿好处没有吗?”
见殷炎无话可说,景澜接着道:“炎儿,我既可把它给你,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练功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已经把基本的全都交给了你,剩下的你只需要日夜苦练,融会贯通便可,这本秘籍上的每一个动作我都仔细看过,绝对对你没害处的。”
殷炎被景澜的态度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自己委屈巴巴地诉说自己的委屈,能叫景澜哭着道歉,怎么他却义正言辞地反问了一句,搞的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一样?
殷炎气得也不辩驳了,冷哼一声站起来,道:“师父,你可知这是我这辈子最丢人的事?你害我丢脸,我虽不敢做什么,也要气一气你才解气!我告诉你,父皇今日根本就没有传召你,是我派我的人去带你进攻的,你就在宫里待一整夜吧!”
说罢,殷炎便转身离开了。
景澜无语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没想到殷炎虽看着成熟,但还是小儿性,他不担心殷炎真的会做伤害他和洱洱的事,只是害怕,安歌寻不到他和洱洱会担心。
可此时,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