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笙是一名外卖配送员，风吹雨淋，节省下来的钱每月按时寄回远在老家的妻女。
一座从陌生到熟悉的城市，不管清晨还是黑夜，大街小巷都留下过他的身影。
和别人不一样，梁笙非常的“规矩”。从不踏足花街巷柳，不闯红灯，不打游戏，不乱买东西。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忙碌的间隙，通过手机视频，和那头的妻女聊聊天。再苦再累，见到老婆孩子的那一刻，脸上总会漾开幸福的笑脸。
梁笙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灰色的石头。是当年在这座城市初遇妻子的时候，两人一起在山上的一座破庙里捡来的。妻子一半，自己一半。
只要是工作，总不可能一帆风顺。入行三年多，梁笙遇见过形形色色刁钻的顾客。有要他带重物的，有带垃圾的，甚至还有想从他身上占便宜，要求送水送饮料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梁笙一般会面带笑容的忍过去。
这一次的单子，原本不该梁笙送的。接单子的小哥瞟了一眼地址不敢去，阴差阳错就甩给了梁笙。
夜已深，外卖单上的地址是“和合石”。
和合石是政府规划的公墓。密密麻麻的墓碑，叠满了整座山头。
“可要小心啦！半夜三更，正是鬼出没！”同事在微信里提醒。
“单都接了，不能不送吧！”农村出来的梁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在打鼓。午夜鬼门关开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自己既然选择这一行，不能因为害怕而失信于人。
“我看还是别去了！打电话过去好好沟通，让他退款吧。上次有个单子送到殡仪馆，完结之后，总感觉胸口发紧，几天没睡好觉。你可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要不是夜班缺人，我都想请假！”
“什么日子？”
“鬼节！七月半！”
梁笙蹙眉一算，果然是鬼节！一年当中阴气最重的日子！
怎么办？他踟躇了一会，果断前往商家取餐。
对方点了十几个菜，还有两瓶酒。电动车后面的外卖箱被塞得满满当当。
“小心点！”饭店的老板站在门口叮嘱。
”哎！您放心，绝对安全送到！”梁笙说完，戴上头盔，骑上了车子。
“不是说这个！”老板欲言又止，敲了敲他的头盔。转身从店里取来一支干艾草。绑在梁笙背上。
“谢啦！”艾草辟邪，梁笙明白了老板的用意。感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空旷的街道上，夜风阴凉。梁笙运气不错，一连过了七个路口，都是绿灯。照这样的速度，这一单的时间相当宽裕。梁笙一路在想，点单的人会长什么样子。满面络腮胡的壮汉，还是两鬓斑白的老头。公墓没去过，更没见过那里的守墓人。这一顿，怕是他们自费为自己过个节吧。
车轮飞驰，遵循导航的路线，在城郊的三岔路口拐了个弯，进了一条绿树成荫的道路。这条路上没有红绿灯，道路笔直，直接通往和合石。
深秋的季节，两旁的花草散发着清香。梁笙隔着偷窥都能闻到。
快到了！远远的，他看见了前方像牌坊一样的大门。大门正前方射出一束光，照亮顶部“龙城公墓”几个大字。大门两边平房的窗户里，透着苍白的灯光。
电动车稳稳的停在门口，隔着紧闭的铁门，梁笙核对好外卖箱里的餐盒之后，拨通了外卖单上的电话。
“喂！你的外卖到了！”他的嗓门比较大，惊飞了不远处栖息在树上的小鸟，张着翅膀掠过他头顶，梁笙另一只手朝腰间一摸，咦？绑艾草的绳子不见了，背上的那支艾草，自然也没了踪影。
“哦，等会！”对面软绵绵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不一会，一位穿着睡衣，脚上套着拖鞋的中年妇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甩着手里的钥匙，慵懒的出现在铁门里。
“进来吧！”妇女打开铁门，冲梁笙招了招手。
还要进去？梁笙有些紧张，迟疑了一阵，尴尬的笑了笑。
“怕什么！我们守墓，天天在里面巡逻都没事！”妇女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么多东西，你要不给我送到桌上，差评是肯定的！”
“别别别！我又没说不进！”梁笙一脸赔笑的重新戴上头盔，骑着车子，缓缓跟在妇女身后。
“喏，挨着山脚这里是新坟，山顶是老坟！”和公园一样，公墓每一层，都排开昏暗的地灯。抬头望去，密密麻麻的墓碑蒙着一层浅浅的光，着实有些骇人。
妇女在最右边的一座平房前停了下来。推开绿色的铁门，屋内灯火通明，几个人正围在一起打麻将。三男两女，年龄在四五十岁光景。
“你们的餐！”梁笙将外卖箱里沉甸甸的餐盒，小心翼翼的铺开在屋内另一张桌子上。再摆上那两瓶白酒，吁气道：“一路上都很小心，半点汤汁都没撒。”
众人一愣，面色阴沉了下来。
刚才带路的妇女，转身将十块钱塞给梁笙。不悦的说道：“别瞎说！这不是给活人的东西！”
不是给活人的东西？梁笙手上捏着折起的十块钱。心里泛着嘀咕。
妇女见他一脸茫然的在发愣。推着他就往屋外走：“好啦！好啦！今天中元节，这些是祭祀给下面的人用的！回头我给你个好评，看你印堂晦暗，一定注意安全，可不能撞上不干净的东西，赶紧回去吧！”
绿色的门敞开着，梁笙前脚刚出门，头顶一盏橘黄色的路灯亮了起来。
已经骑出大门的梁笙，忽然想起，车后的箱子里，还有半提商家送的纸杯忘了给。
梁笙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折起的现金。掉了个头，朝着刚才平房的方向返了回去。
说也奇怪，那间屋子明明就在前面，梁笙却始终与它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到一分钟的路程，他花了十几分钟还没到达。
在老家，听多了鬼打墙和鬼遮眼的故事。如今让自己赶上了。他感觉头昏眼花，出了一身的虚汗。
猛落了一个激灵后，梁笙陡然害怕了起来，他原地停下，满脑子搜索着自救的方法。
“小伙子！”一个面色蜡黄，皮肤皱巴巴的老婆婆，从一旁的黑暗里探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肥嘟嘟的年轻人。
“救，做，做什么？”梁笙分不清他们是人是鬼，惊恐的应了一声。
“闻起来真想啊！”老婆婆邹了邹鼻子，眯着眼，阴阳怪气谄笑了起来。
“刚送完餐。”老婆婆的笑声里，梁笙越发昏沉，神色紧张。
他细细打量眼前这一老一少，忽然大惊失色，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婆婆和年轻人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不着地。这是老家辨鬼的一种方法。再看老婆婆的脸色，蜡黄中透着惨白。身后的年轻人目光更是呆滞，他不该是肥胖，应该是尸体胀气后的浮肿。站一会，身下积了一滩水。
老婆婆察觉到了梁笙神情的变化，冲一旁的年轻人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发出一阵猫哀狼啼般的笑声，一人拖着一只手，拼命的将他往阴暗里拽。
梁笙吓得面如死灰，心想，这一老一少今天是要取我性命啊！他奋力挣扎道：“不行！我没做坏事！再说，家里还有妻儿！求求你们！”
说话间，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再喊不出声，顿觉两眼发黑，胸闷气短。一头倒栽在地上。
半昏半醒中，迷迷糊糊见到一个肃然的老人。
“还不住手！”老人威严的声音厉喝道。
趴在他身上的两只鬼回头一望，吓得赶忙化作一阵阴风逃窜。
老人蹲下身，往他嘴里一掏，梁笙呼吸顺畅了一些。
“谢谢！”他虚弱的说道：”你是谁？”
“方岩胡公！”老人捋了捋下巴上一撮山羊胡，笑眯眯的起身，消失在视野。
原先那位妇女，关铁门的时候，远远发现了梁笙停在半山腰的未熄火的电动车。
她们救下梁笙的时候，他的嘴鼻里塞满了泥巴。
隔天，梁笙特意赶到了方岩村，准备当面酬谢胡公。
村民听说他来找胡公，觉得既惊奇又好笑。
因为胡公已经死了几十年。据说他生前性格刚烈，嫉恶如仇，是百姓心中的侠义忠良的典范。胡公死后，为了纪念他，当地村民集资在他坟前建了一座胡公庙。
近些年，有条件的在市区买了房。方岩村只留守着为数不多的老人。胡公庙年久失修，渐渐破败不堪。
朝着村民指引的方向望去，梁笙恍然，那里，不正是自己和妻子捡到石头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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