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夜色散了尽,通身的冰冰凉凉散了尽,几日来她心中的郁结也跟着散了尽。
她冲他狡黠地眨眨眼“终于知道惜命啦,看来白公子较之从前,倒是有所长进。”
白子烨笑得受用。“那是自然,比起之前的我,是否现在这一个更让公主瞧着顺眼呢?”
陆不离哭笑不得“你自己与自己较个什么劲儿?”
“自是要比较的,他既比我多出些过往,那我自然也要比他多些长进,公主才能不念旧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于他这一套歪理,陆不离无可奈何。她转身进了客栈,却是发觉胖子和十二还未回来。
她与白子烨风花了一路雪月,速度是慢上再加慢,照常理来说,那两人应当比他们更早到才是。可现在客栈一楼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不见。
她于桌前坐下,面上带了忧虑“十二他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与她相对而坐,白子烨不以为意地扬扬眉“许是公主那旧友又去玩乐了罢。”
“易晨希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的人。再者说,不单单是我,他也同样是你的旧友。”
白子烨的眼睛一瞬晶亮亮的,透着好奇的光“我到底忘了多少事?”
陆不离笑,她感觉自己也说不好,那些事都是此后发生的,于他来说算是忘记吗?
于是她只含糊道“白公子正正好好,就把与我的过往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人眼睛更亮,更加好奇“比方说呢?都有些什么?”
他这么问,她却一下子收起笑意,滞住不动了。
都有什么?
有些事不能深想,徒然深想的话,却发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他记起来的那些,竟是连一件好事都没有。
她有些破罐破摔道“并没什么值得说的。我总欺负你,伤你的心,更是多次害得你以身犯险。”
他的笑意更深,却是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今晨所言,那个要带你去苏门的人,也是我吗?
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听他慢悠悠再问“那时候,是何情何景,我又是出于何意,说要带你回苏门呢?”
何情何景……要说那情那景的话,那不就是……
求婚?
思路这么一拐,羞赧的殷红一瞬浮上陆不离的双颊。她顿住不说话,瞧着他玩味的表情,却想这黑心肝很有可能已是猜到了七八分。
然却又听得他道,“饶是公主真有你所言那么不堪,我又怎会那般允诺?苏门于我的意义,我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心口狠狠缩了一下,陆不离既是暗暗欣喜,又是隐隐失落,便道“既然忘了,那便作不得数了。”
没料他凑近她的耳际,轻声道“他说的不作数,今日我所言却是作数的。我会带你回苏门。”
他的声音恍若夜风拂过心间,填在每一个空隙里,盈在每一个皱褶里。陆不离不由得脸颊更热,头埋得更深。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可谓瞌睡送个枕头,客栈前门咔拉一响,有人来给她解围了。
原本以为来的是胖子和十二,谁知却是小九进了门。
少年规规矩矩溜达进来,本本分分往白子烨跟前一站,两只眼睛却是滴溜溜地打着转,面上狐疑之色尽显。
这元赫公主此刻双颊绯红,美目顾盼含羞,而白公子唇角还勾着未收起的笑意……
这两人之间,距离如此之近,气氛如此之暧昧,粉红色如此之晃眼,这是……
这是……
这定是元赫细作的阴谋!
小九防备地看了陆不离一眼,心下了然,白公子形影单只多年,想必一个意志不坚,就中了这一出美人计。
白子烨轻咳一声,打断他飘远的思绪“影九,怎的回来了?”
小九正色“公子,跟不下去了。墨擎一行人到了元赫,您猜被谁奉为座上之宾?”
“管他是谁,你以步法近身,一刀刺死他便是。”
“可远没有那么简单。”小九讪讪道,“墨擎他们晌午刚进霍洛城,那达尔王殿下和城主大人竟是躬亲相迎。”
“达尔王?”
陆不离愕然,上一回宁皇后死后,达尔王可是做了元赫国君的。
小九大呼小叫“可不就是你那王叔!那般阵仗,光是出行亲卫就数十骑兵,公子还要我去刺墨擎,那我这条小命还回不回的来?”
白子烨神情也凝重了几分。
如是宁皇后的事,背后还有元赫皇室的人推波助澜,那就绝不是仅仅杀一个墨擎,就能收的了场的。
他摇摇头,面上带了冷笑“公主啊,看起来里通外敌的可不是你母后,而是你那一位了不起的王叔。”
小九也摇摇头,同样带了冷笑“元赫藩王与我玥琨可大不同,手下雄兵强将数以万计,个个割据一方,称王称霸。我看达尔王这次,就是目指那大业而来,不成功,便成仁。”
结合之前的记忆,事情的大致版图已是被勾画出来了。
那时候元赫发生的一切,包括一开始的谣言、宁皇后的死、纳瓦王的退位,应该都是一出篡夺王位的阴谋。
也即是说,现下他们要救宁皇后的命,就要对上野心勃勃的达尔王,卷入元赫国的政变之中。
小九欲言又止了多时,此刻跺跺脚道“白公子,收手吧,就凭我们想要阻止那个大反贼,简直痴人说梦。公子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何必节外生枝?”
如此一想,小九更是坐实了陆不离细作的身份,瞧着她的脸,心里想得不是蛇、就是蝎,再不就是狐狸。
这公主一门心思要将白公子卷进这场纷争之中,怎可能安着一颗好心?
小九说的是实话。
心头压上一块巨石,陆不离深深感到了命运的嘲弄。
白子烨方才与她说过要惜命,现下自己就拉着他的手,专带他往惊涛巨浪里跳。
好像不论是之前,亦或现在,害他泥足深陷的人,每一次都是她。
她自嘲一笑,抬眼望过去,却见他的双眼清澈,并无忧虑之色,一时之间心里就酸酸涩涩的。
白子烨总这样,即便那日叫人在心口上扎了一刀,他也依旧摆着这副表情,可她却更心疼他。
陆不离定定神,然而“收手”二字还未出口,就又听得他说,“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霍洛城。”
“白公子!”小九拖着声嚷,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陆不离心酸的直翻腾,连着唇舌都有些麻木。她只呆呆地问他“为什么?”
他笑,月色洒在他眼睛里,银星也洒在他眼睛里。
“因为我答应过你的啊,我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