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十二望着白子烨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一瞧身边竹竿祈盼的眼神,心都凉了半截。
竹竿仍是嘿嘿地笑,大言不惭道“小哥,我们也走吧,一会儿赶不上他们了。”
十二推脱“公子身量高挑,如是坐于我身前,月黑风高的,在下恐看不清路。”
“无事无事,这月不黑啊,晃眼呢。”竹竿浑不在意道,“我坐你后头也行。”
十二僵着脸,僵着手臂,僵着脖颈,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竹竿摇摇欲坠爬上马,坐于他身后,双手扶着他同样僵的腰,似是觉得骑马新鲜的紧,频频搭话。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公子唤我十二即可。”
“十二?”竹竿嚷嚷,“那你弟弟肯定叫十三。”
十二惊且惑,侧过脸道“你是如何知道!”
竹竿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正欲再说,却是忽而双手用力,于腰间搂紧了他。
被他这么一抱,十二心一慌,出了一脑门的冷汗。等转过头定睛看去,前方四五丈内,竟是站着十数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都是元赫人。
再行得近了些,就着月色隐约看去,为首的男子长相颇为英俊伟岸,只那一张俊脸黑且红。
黑看来像是晒得,红想来是给气得,总的来说,那一副表情如吃了苍蝇般难看。
十二觉得腰上的手缠得越发紧,一想身后的公子也是元赫人,他即这般惊惧,那些莫不是寻过来的仇家?
正这么想着,就听那俊脸元赫人出声呵道“废物!还不滚下来!”
他这一嗓子吼,身后的人即刻抖如筛糠。
十二侧过头微声问道“公子,这是……”
还没等易晨希回答,那元赫男子大步跨过来,阴沉着脸色看了看十二,又看了看胖子搂着他的手,感觉是气得狠了,薄唇连着声音都在抖。
“我城主府的脸面都叫你这个废物给丢尽了,布格公主大丧之际,你昨日里跑去逛窑子,今日偷溜出府,竟还……竟还……”
那人伸出手,食指颤颤巍巍就朝着胖子点,“竟还”了三四声,断袖两字也没说出口。
他已气愤至此,难得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又换种说法斥道“没想到你竟还在玥琨沾染上南风!昨日真就该让父亲将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给抽死!”
听他如此一言,十二的面色大变,巨变。
“我等并非那种关系!”
那人抬起猩红的眼剜过来“不是?我元赫男子人人骁勇,若不是那种关系,有哪个肯委身与他人共乘一马!”
说着,他又向身后咆哮。
“把这个不争气的废物,还有他这个相好的,都给我抓回去!”
十二自马上翻身跃下,脸色严峻,身姿防备,利剑刚刚出鞘,就听易晨希在他身后急慌慌道“这是我大哥!来捉我回府挨鞭子的!”
十几个元赫人围上来,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胖子大义凛然跨步上前,挡着十二,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有事冲着我来,谁也别动他!”
……
先行的两人可不知身后的凶险,此刻已是到了白桦林的尽头。
彼时月影笼罩大地,那魅色顺着脉络抚在片片叶上,每一颗树木都耀着幽绿幽绿的光,衬得这红豆坡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陆不离口中的旧人旧事,仿若一根细细的绳,就那么绕来绕去绕在白子烨的心尖上,缠得有些乱,绑得有些紧,勒得隐隐的疼。
就于这隐隐疼着的当间,他就见她泪眼朦胧望过来,细语喃喃与他道,旧人旧事全都是他。
于是那绳拎着,将他整颗心硬生生给提了起来。
他即抛却了往日里波澜不兴那一套,想也不想便道“公主此话可当真?”
他就等她一点头,将他被拽出来的心按回肚子里去,谁知她却听岔了他的意思。
“白公子可是不信我?”
“自是信的。”
她似笑非笑看他,“想也是。公子向来备受佳人眷顾,想必于此等暧言昧语,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那绳又是狠狠一扯。
白子烨心内千百个后悔,只觉得自己今日说错的话,较之前的二十余年加起来都多。
他干巴巴地解释,“此前也对公主说过,即便是再得倾慕,我于风花雪月之事,也并无兴趣。”
她轻轻哦了一声。
世间人千千万,白子烨想,绕若是要从中拣出最为愚不可及的那一个,那定然是昨夜的自己。
他说要她收了对他的心思。他说没兴趣。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浑话,一派的胡言乱语。
她倘若是听进了呢?
她倘若是信了呢?
不知怎的,于这时候,就在这树林间,马背上,半月下,银星下,白子烨忽而就想说些真话。
那些和谁都没有说过的话,想与她说。
“昨日里,公主既是说出剑指贞京四字,想必我平日间在做些什么,你是知道的。”他放慢马匹的速度,语气中带了寂寥。
“如我这样的人,又做着那样的事,这条命就如悬在刀尖上一般,哪怕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此般境况,又怎敢厚颜再谈风花雪月呢?”
她的身体颤了颤。
他话语更直白“有了妻,有了子,便是徒增牵绊。倘若哪日大业未成,命丧黄泉,又要多连累几条命,怎敢?与其大言说没兴趣,倒不如说,没那个资格罢了。”
身前的人久久都没出声。
白子烨莫名觉得她身上冰冰凉凉的,便贴她紧了些,发觉果真就是冰冰凉凉的。
一直到他们抵了客栈前,从马背上下来,她才用同样冰冰凉凉的声音开口。
“白公子方才那些话,是否仍在劝诫我收了心思?或是说,想要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是吗?公主何不反过来想想呢?”
白子烨看着她的眼睛,弯了眉目,展颜一笑。
“遇到公主之后,今日此时之后,不知怎的,我想活得更惜命些。”
夜色散尽,陆不离恍惚了一瞬才明白他这话。
她只觉得就连之前的白子烨,都从未与她说过如此动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