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胜誉从时断时续的梦里醒来,天还没亮,抬起脖子用手抹去两边眼角的泪水。看看旁边熟睡的沈雪梅,回过头后,已是两行热泪。怎么会这么难过,为了谁?她还是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她还在,不管是不是在眼前,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可是毫无生息的她同样叫人心痛!
最近几天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商胜誉都感到有些窒息,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秘密。这些在夜里混乱出现的东西使任何忠诚的许诺都变得可疑!实际,从将药交到晨曦手上,他的心“咯噔”一下后,他知道随后的转身将是永别,第三天接到黎瑾的电话说她走了,听到这话他只对着电话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需要做的事做完了,收拾了行李希望马上离开,永远离开,他以为离开就可以将日子一天一天地折上去。他现在明白:身体的穿越不能阻止内心的纠结,不能!他努力从梦境和抑郁中脱离出来,走入白天,变回日常要扮演的角色——好丈夫、好父亲。努力使昼夜维持平衡。
不到六点,商胜誉起了床,看沈雪梅朝他转过身,便悄声对她说,“我先起,还早,你再睡会儿,等一下,我叫你。”他洗漱完后,用他从深圳带来的电热锅放三个鸡蛋接上凉水插上电源让蛋先煮着,他开始剥葱洗青椒和西红柿,等电热锅里煮蛋水一开马上转身拔掉插头,他没忘商怡璠喜欢吃热热的蛋黄刚刚凝固呈橘黄色的蛋,蛋黄一老颜色变浅,她就会不好好吃。早上就馒头吃的青椒他会炒得嫩一些。这些都做好,沈雪梅也刚好洗漱完。从他回来,商怡璠都没有和他们一起吃过早饭。商胜誉知道她是故意在避开他们,他怕蛋会凉,把蛋放在保温杯里倒上开水,盖上盖子,在她夹馒头吃的时候就还是热的。
九点多商怡璠起床知道老爸在家,为了不用说话,她在吃早饭的时候眼睛总直直地盯着电视。坐在商怡璠一边的商胜誉,琢磨着怎么和商怡璠谈谈那个男生的事,成功的话,笑容会在女儿脸上重新绽放。算了,等她吃完就直接谈吧,不管怎么开始,最终都要转移到主题上,她已不是小孩子了,直切主题要比绕弯子更好。
“吃完了,好吃吗?”商胜誉问。
“好吃。”
“好,老爸天天做给你吃。”商胜誉深吸口气微笑着对商怡璠说,“你妈说你们班一个很不错的男生和你的关系比较好。”商怡璠心里一紧,感觉到老爸说的是汪洋,又好像是黎立,她就说,“黎立考得挺好的。”
“不是黎立,是你南方的那个同学。”商怡璠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等着老爸接着说下去。商胜誉接着说,“其实你们这个年龄这都正常。”两人沉默着都没说话。等不到回应的商胜誉清清嗓子继续说,“你不知道,老爸在你这个年龄也喜欢过一个人。”
“我知道,她叫陶晨曦。”商怡璠说。
孩子面前一向淡然的商胜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像气虚的病人弱弱地问,“你怎么知道?”
“上次小叔来对大哥说起的时候我听见的。”
“他说的,他都说了什么?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来咱家,我们去公园时。”商怡璠看老爸焦虑的样子,不忍地说,“只是说你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姑娘叫晨曦,再没有什么。”
“是的,她已经死了。”老爸哽咽了。
“什么时候?”
“就在前些天。”
“自杀的?”
“不,算是,但不是通常世俗的自杀。”老爸深吸口气停顿一下说,“她得病了,已经没有了治愈的希望,每一天都在挣扎地熬日子,疼痛、高烧,非常痛苦,生不如死。”商胜誉斟酌着用词希望把结果说得更人性化、更易理解。没想到商怡璠脱口说,“是安乐死,我知道。”
“这你也知道?”商胜誉对商怡璠的反应有些意外。
“英语短文上看过。就是在睡梦中安乐地死去,这样的结果对本人对家人都好。”商怡璠本来还想说:“在读完这篇短文的时候她就想,如果自己到了那一步,也希望家人帮忙安排以便可以实施,虽然这在我们国家是违法的,但无尊严痛苦地活着,还拖累着爱自己的家人,那样活着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每个人在健康的时候就应该写下遗书,异常情况无力自己实施的时候,按不是遗书的遗书执行,才是尊重生命。”这些话她知道不能说,她知道父母听了会伤心,她不会说。
“才几个月没见我女儿,突然长大了,速度快得叫人心痛!”商胜誉喃喃地说。
“我很好啊。”
商胜誉喝口茶几上曼莎珠华图案玻璃杯里的茶水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你妈妈说她这段时间对你关心得不够,她检讨说自己是易怒而又比较固执的性格,是她做得不好,是她太着急了,璠儿你要知道,她的处理的方式可能不科学,但初衷是好的。”
“我知道。”
“我的璠儿一直都那么懂事,这次也要体谅你妈啊。这段时间你妈妈不容易,有错的是我,是我把你和家里的事都丢给她一个人,是我没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没事啊。”商怡璠说话时眼睛还是盯着电视,虽然说出事实爸妈会放心,却不知为什么她有意把它藏在心里。
商胜誉看出女儿并没有老妈担心的那种不满。想问,“你那个同学考得怎么样?”又觉得这样问显得太过势力,就说,“现在是假期,你妈妈说你那个同学吃不惯这边的饭,她说,你可以叫他来我们家换换口味,你妈妈做的饭还是不错的。”商怡璠没有说话,商胜誉接着说,“你们要是喜欢单独在一起聊聊天,也可以出去玩,我知道这个时候的你们喜欢与世隔绝,会有说不完的话。”
这句话就像一股温暖的电流使商怡璠心里充满了感动,她的鼻子酸酸的,强忍着的眼泪流出来。她第一次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可是,她已经习惯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事都埋在心里,最终她只说,“他回家了。”
“他不用等通知书吗?”
“他没考试。”
“怎么回事?”
“他属于高考移民被别人告了,没发准考证。”
“唉,”商胜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想到问题还没解决,得继续了解,便以长辈关爱的声调问,“什么时候回的?他家哪里的?”
“不知道。”
“没有通信地址和电话?”
“嗯。”
“他什么样?可以说说吗?”
“爱运动,阳光,是一开始比较阳光。”
“不错,我也喜欢这样的,还有呢?”
“嗯——在我看向他时在他眼中能看到会意的光芒。”
“因为这个男生我的女儿都变成诗人了,我真该见见他,感谢他。唉,如果不是赶上高考,能再晚两年,这本来是件美好的事!”老爸像突然想起来,“他要复读吧?”
“不知道。”
“应该复读一年,你们都还小。”
“不上大学也一样能活得精彩。”
“这样说是没错,也确实有许许多多成功人士没有上大学。但他们都有非常人的过人之处。不上大学,或者说放弃学业,虽然不等于失败,但就怕他也一同放弃了抱负。一个人一旦放弃了抱负,他就会退到社会的边缘,说得严重一点儿就是会处在堕落的边缘。”
“我想把你说的告诉他,我真的不知道他后面会怎样。”
“璠儿,别担心,我只是把我的一点点经验说了出来,他既然都能来到这儿,我相信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有时候,我觉得在世界没有意义的一片混沌中,我找不到一个稳定的支点。”商怡璠说着哭了出来,她心里要说的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傻孩子,可怜的孩子,不能这样想,你还这么小,”商胜誉噙满泪水的双眼转向窗户,泣不成声地说,“璠儿,不能这样想,这样不对!你同学自杀的事我也听你妈说了,那是错误的。”商胜誉擦掉眼泪,转过头,停顿一下提高声音激动地说,“没错,活着是一件艰难的事。死,要比活着容易得多。人死了,就解决问题了吗?不,那是逃避,是自私。人生的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哪怕考不上大学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能力,力所能及地为自己为别人做事。做父母的不会指望孩子做崇高的或惊天动地的事,只希望孩子独立后开开心心地生活,这就够了。”说完这些话,商胜誉有些喘,端着茶杯的右手在发抖。
“嗯,我知道,我和汪洋都不会的。”
“他叫汪洋?”
“嗯。”
“老爸虽然老了,但也知道爱情是最难以释怀的东西,我也知道你是坚强的孩子,开心一点,你们都还小,还那么小,这就是资本,只要有时间,一切皆有可能。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扬起头笑对人生,我相信我的璠儿是最好的孩子,在需要的情况下老爸会帮你,不管什么事。”
“嗯。”商怡璠做出笑的表情看着花白头发的商胜誉,夏日的阳光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