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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时候果然有下人来通传叫谢灿晚上“准备准备”。

    谢灿自小生活在宫中,哪里不知道这所谓“准备准备”是准备什么。她依然悠悠地趴在小几上画着花样子,看得侍女有些急了。

    “姑娘?不去沐浴么?”

    谢灿如梦初醒一般:“沐浴?哦,对,沐浴。”

    她从床上探起身来,侍女连忙上去扶住,自从下午她开始画花,似乎性子就稳了很多,倒也没有动不动就甩她脸子看。

    谢灿披了件大氅,将近五月初,天气已经很炎热了,可是她身子上余毒未清,一点也受不得风。侍女扶着她去了内间浴室。那浴室很大,原本就是按照公主定制建的,侍女服侍着她下了水,还赞叹了句:“王爷对姑娘真是好,这原来是殉国长公主的房间呢,在这越宫里可是一等一的。”

    谢灿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她怎会不知这是已殉国长公主的房间,这里的摆设原本就是她自己设计布置的!

    侍女见谢灿脸上突然密布了阴云,却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缩着脖子退到了屏风后面,这个主子也太难伺候了些!

    水温倒是正好,谢灿在水里泡着,却觉得全身发冷。她洗了大约半刻钟,便叫来侍女为自己更衣。

    殉国时候穿着的那件正红公主品级朝服已经被苻铮处理掉了,如今放在衣柜里的都是苻铮替她寻来的寻常衣服。苻铮为了隐瞒她的身份做的事情倒是滴水不漏。

    她选了一个最艳的颜色。

    侍女皱了皱眉,侍寝的时候穿那么正式繁复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妥,可是她还是不敢去触这个主子的霉头,便只能由着她。

    谢灿穿上衣服,又去开妆奁。

    原先她的首饰玉器早就在城破之前全部分发给了原来在宫中服侍的宫女们,让她们带出宫去变卖换得逃亡的路资。四月初的时候越宫中所有服侍的人都已经遣散光了,而她的妆奁里也只留下了殉国那日所戴的九凤衔珠朝冠。可是那朝冠同那朝服一起,都被苻铮处理掉了,如今妆奁里头被苻铮填满了各种小玩意,翠玉簪子、朱玉簪子,没有一个是有品级的贵女该用的东西。

    她气得将妆奁摔在了地上,妆奁里各色步摇镯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砸在青砖上,有的就直接摔成了三截。

    侍女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却丝毫不知道到底又是哪里惹恼了谢灿。

    谢灿冷冷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凤凰簪。”

    侍女抖了抖,她到哪里去给她找凤凰簪啊。

    谢灿也觉得有些为难她了,便说:“算了,你过来,给我梳高髻。”

    侍女忙不迭站起来梳她的头发。

    谢灿的头发油光水滑,在侍女的巧手下很快梳就一个高髻,却是齐国最常见的妇人样式。

    谢灿对着铜镜看了看,立刻抬手将那发髻拆了,冷冷道:“你会梳越国高髻么?”

    侍女吓得面无血色,抖着手上前将那头发重新挽成了越国样式。

    谢灿还是不满意,说:“你下去吧,把那些东西收拾了,别让我再看见,看见了我就心烦!”

    侍女巴不得早点离开,连忙抱着妆奁将那些碎成渣渣的首饰收了起来,几乎是逃着出了房间。

    谢灿自己挽了发髻,又上了品级大妆,将衣带一层一层整理好,机子上的漏壶便已经落到了戌时正。

    她听见了昭阳宫门打开的声音,侍女推门进来,看见她一身隆重装扮,愣了一下,又赶紧低着头退下了。

    苻铮就这样站在门口。

    谢灿的脖颈细长,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绾起来,便将那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她侧对着苻铮,微微低着头,苻铮几乎可以看见她有些微微外凸的颈椎,在水红色领口的衬托下格外诱人。他的喉结动了动,迈进屋子,关上了门:“灿儿,为何穿的如此隆重?”

    谢灿没有回答,将手指笼入广袖,摸到了冰凉的坚硬,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苻铮看着她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照出了她一半侧脸,有些苍白。品级大妆上殷红的口脂仿佛鲜血一抹,落在她的唇上,越发衬得她不似真人。

    他肖想了五年的人今日终于落入他的手中!

    苻铮唇角勾起,迈步走向谢灿。

    谢灿自镜中窥到他志在必得的表情,冷冷一笑,突然出声:“王爷,在此之前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苻铮一愣,转瞬说道:“好啊。灿儿请讲。”

    谢灿抬起头来,盯住苻铮眼睛:“王爷为何要救我?”

    苻铮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移了开去,说:“我的心意,灿儿你还不明白么?”

    目光游移,言辞闪烁,可见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出于真心。

    谢灿语气带上讥讽:“那王爷为何还要攻打越国?”

    “灿儿……”攻打越国自然是为了扩张齐国领土了,苻铮眯了眯眼,决定换一个讨喜点的答案,“灿儿不明白么?”

    谢灿断然道:“我能明白什么?难道王爷是为了我而攻打越国不成?王爷不是已经娶了一个越国公主了么!”

    苻铮看着谢灿的眼睛,她一双秋水剪瞳,如今变成了死水一潭,似乎弥漫着浓重瘴气。

    “我可担当不起这亡国祸水的罪名!”谢灿冷冷道,“王爷为何不直接说,贵国国君看上了富庶江南之地?”

    “灿儿!你这是什么话!”苻铮怒道,上前一步,想要捉住谢灿的手。

    谢灿没有闪躲,软软滑进了他的怀里,可是苻铮陡然意识到,这并非投怀送抱!

    他一把推开了谢灿,谢灿趔趄了几步,却咬着牙一直紧紧捉着他的衣襟,死死不肯松手。右手上,一把金灿灿的剪刀刺穿了苻铮的腹部,鲜血汩汩涌出,沾了谢灿满手。落在她水红色的繁复衣裙之上,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谢灿!”苻铮目眦欲裂。

    “王爷方才问我为什么穿的那么隆重,我现在告诉王爷:因为我乃是越国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