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殿西侧,养心殿。
金碧荧煌的殿堂内,只见朱翊钧看完刘承祐的折子后,摇头轻笑道:“还真是个机敏的趣人。满朝文武,眼下也只有这家伙能这么早便看出了朕休朝的真实意图。”
其实也不怪他人看不出来,毕竟现在皇帝不过才称病免朝了几天,任谁也不会、也不敢往彻底罢朝上头去想。
“张鲸,传刘承祐入宫觐见。”
一旁伺候着的张鲸听得此言,微楞片刻后,苦笑着躬身回道:“回陛下话,刘承祐日前向翰林院告了一月的婚假,现已出了京城。”
“跑了?!”
朱翊均闻言微微皱眉,轻叱道:“刘承祐是翰林院编修,他告假,司礼监为何不报?”
张鲸此时也暗恨刘承祐摆了自己一道,见状急忙伏地请罪道:“陛下恕罪,奴婢也不知圣上要传他回话,此前觉得不过是一个月的假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时便私自做主允了他。”
“按日程算,这小子如今应该还未出京直隶境内,奴婢即刻命东厂缉事快马去追。”
只见朱翊均沉默了半晌后,摆了摆手,道:“罢了,好歹这次是要拿他当幌子,让他出外头去躲躲风头也好。否则留他在京城,只怕这位新科状元,就真要被大臣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这刘家的小子,朕欣赏他的才学和机敏,可有时却也恼他太过聪明,这次,便暂且给他一个教训。”
言罢,径直朝张鲸吩咐道:“拟旨。新科状元、翰林院七品编修刘承祐,明经纬、通星宿,擅断天文,觐言万历十四年五月初九,当有月盈则食之象......”
刘承祐给朱翊均上折子,恳请皇帝将罢朝的事推到天文异象上去,却未想朱翊均这次是铁了心要敲打他,拟旨布告天下,将日食异象和罢朝之事全扣到了他刘承祐的头上。
如此一来,如果五月初九没有发生日食,那么刘承祐就是一个欺君的罪名,朱翊均可借此为由让其父刘守有承担罪责,削去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如果五月初九果真有日食异象,朱翊均则可以把自己顺应天命罢朝的锅彻底甩给刘承祐......所以无论怎么算,这位大明皇帝都不吃亏。
张鲸一边听着吩咐,一边执笔拟旨,心下却在暗叹这刘家的小子算是被皇帝给盯上了......人虽然跑出京城去躲风头了,可一个奸佞恶名,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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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告黄榜如风一般从紫禁城内传出,散往两京一十三省各州、府、县。
“啪~”
去往山东境内的巨船三层雅室内,只见收到消息的刘承祐重重摔碎一只瓷杯,铁青着脸怒骂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朱翊钧,你这是要逼着我刘承祐做佞臣啊!”
这两年来,他刘承祐在蔴城散财行善、之后南京访海瑞、山东结亲邢氏、最后入京拜申时行,好不容易积累下了一点善名,现在被皇帝朱翊钧的一道昭文,算是毁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可好,不费吹灰之力名扬了天下,只不过这名却不是什么好名,而是天下清流人人唾弃的恶名!
布告一经通传天下,申时行那边是不用再去想了,铁定会被逐出师门。
至于海瑞,原本刘承祐这次还想着途中路过南京时再去拜会一次,现在也不用去了,若是真去了,只怕这嫉恶如仇的一代直臣非得拿剪子捅了他不可。
“大意了!太大意了!”
只见刘承祐负手皱眉在堂内来回踱步......官场如棋局,世事如棋子,很明显,这次刘承祐走错了一步,整个棋局已经彻底变了,而他也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
原本的计划,是先收拾掉东厂张鲸,而后再与内阁争锋。可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彻底站到张鲸那一头去了。
刘承祐甚至已经看出了朱翊钧更长远的打算:罢朝之事一经明确,他刘承祐就是皇帝的先锋官,需要挡在前头承受各种攻击,如果实在压不住群臣的怒火,朱翊钧还可以直接问斩刘承祐以平人心,顺带着整倒刘氏一族。
“你只道你的这些小心思能瞒过圣上?你以为圣上当真便已听了你的建议?你以为圣上能猜不出你在老夫面前会如何回话......若你真这么想,那就太小看当今圣上了。”
回想起之前申时行训斥自己的话,刘承祐不经摇头苦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我不如申阁老啊!”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现在刘承祐只想着山东临邑那边别再闹出乱子,待迎娶了邢慈静,往后只能更加小心地当皇帝手中的剑和盾,只有先设法抗住群臣的攻讦,保住性命,他日才有机会扭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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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罢朝的消息闻风远扬,刘承祐人还没进山东,布告的内容便已传到了临邑。
只见往日熙熙攘攘,访客络绎不绝的邢府大门前,这些日子却已是门庭冷落,无人再来恭贺邢家八女的婚事。
人都说世道苍凉,人心不古......之前刘承祐取了状元,又被钦点翰林,再加之其师门和家世非凡,临邑富贵人家听得邢氏将与刘氏结亲,自是上门巴结攀附者日日不断。
可如今一旨昭书布告天下,刘承祐被天下士林清流所不耻,这些人便又忙着欲和邢家断绝往来,生怕牵连到了自己,便连山东德王朱翊錧也怕招惹是非,直接将邢慈静之父邢如约给赶出了德王府,不再聘用。
邢府内堂,邢如约与妻万氏相对而座,各自愁眉不展。
稍顷,只见万氏哀声埋怨道:“之前我便说了,锦衣卫世家子弟,少有真正良善之辈,也没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偏老爷你不听,现在如何了?”
“那刘承祐只一进了官场,便成了群臣公敌,如此下去,败落也是早晚的事,只可怜了静儿,届时只怕也要跟着受牵连!”
邢如约闻言只是哀默不语,白眉紧锁,也不去理万氏的叨唠,半响后,咬了咬牙,断然道:“退婚!”
“明日我便去官驿寻刘家长子刘承禧把婚事退了,我邢家九子,唯静儿最是知书达理,这次老夫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将她推进刘家那个火坑!”
“你说的轻巧,万一那刘承禧不允,你又待如何?!”万氏苦声问道。
只见邢如约起身恨恨跺了跺脚,急声喝道:“那我就去德王府门前长跪不起,豁出老脸不要了,也要请德王出面从中斡旋!”
“德王.....”万氏见此摇了摇头,心下只是苦笑不已,她知这位王爷向来胆小怕事的紧,求他,只怕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