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刘承祐独自立于官船三层舺板护栏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岸风景,沿江再行两天左右,便会进入扬州境内。
“刘公子早。”
稍顷,只听身后传来邢慈静清脆的招呼声。
只见其来到刘承祐身旁,犹豫了片刻后,开口说道:“此番公子相助之恩,慈静在此代家兄谢过,只是......”
“还望公子勿怪,家兄若是知道自己受了刘家的恩惠,只怕却未必会领情。”
刘承祐闻言,转首凝视邢慈静那对晶莹的双眸,含笑说道:“你阿兄领不领情,对我来说不重要。我看重的......是邢姑娘你是如何作想的。”
其实昨夜刘承祐那方话既然已经放了出去,那么不管邢侗领不领情,他人都会猜疑这位湖广参议与锁河口刘家的关系,身在朝堂,多有身不由己之时,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所以,现在他早已把自己的目标放在了这位明末才女身上,毕竟此女的才情、家世、样貌都属一流,若说他刘承祐不动心,那就太虚伪了。
“刘公子......这是何意?!”
邢慈静闻言心弦微颤,红雲染上了脸颊,避开刘承祐的目光,诺声回了一句后,一时却将心中原本要说的事和说辞忘了个干净。
刘承祐见此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去逼迫她,便岔开话题问道:“姑娘乃是名门之后,诗书传家。却不知是否也如贵兄长一般,将我等出身锦衣卫的世家子弟,视作朝廷鹰犬?”
邢慈静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说道:“公子见谅,慈静此前虽未接触过锦衣卫中的人,可却只听旁人说起过一二,言道锦衣卫中少有良善之辈,毕竟...鹰犬的名号并不好听。”
“不好听吗?”
刘承祐笑了笑,道:“观我大明文武百官袍服,文官官袍上绣的是禽,武官官袍上绣的是兽,穿上官袍,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哪一个不是朝廷鹰犬?”
邢慈静微微一楞,嗔道:“公子这是强词夺理,非圣人立身立世之言!”
刘承祐闻言不置可否:“圣人的话,是说给做学问的人听的,拿来官场办事,百无一用。”
“在官场朝堂,人们所看重的是喜怒不露于色的仪态,华丽的文辞,口若悬河的辩才以及圆通无碍的机智。以此为前提,好人坏人,清官贪官,有时候便很难分得清楚。”
说到此处,想起前世某位著名视剧编导对大明官场平衡之道的总结,不由哑然一笑,随即便借用了过来,指着滔滔长江水,继续道:“便如眼前这长江之水。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清官贪官,好官坏官,便是一样的道理。”
此番话一说出,任邢慈静再是天资聪颖,此时竟也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眼前这位刘家二公子实在是太不像只有十五六岁的人了,说出来的话直将自己从小所学的圣人之言贬的一无是处,偏偏她还找不出反驳之言......
其实莫说是她邢慈静,便是换了任何一位名满天下的神童过来,也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能有此番见识。
只见这位邢氏八妹沉默了半晌后,苦笑道:“公子辩才无双,慈静自认争不过你。”
定了定神后,想起自己今日要与其说的事情,便凝声继续道:“慈静今日来寻公子,是想代家兄和临邑邢氏一门再次致谢搭救之恩,所欠公子的恩情,他日.......”
“邢姑娘是要替你自己和你兄长,与我这鹰犬子弟划清界限吗?”,只见刘承祐笑着打断道:“若如此,怕是难了。”
“既然你们邢家的人瞧不上锦衣卫世家子弟,那刘某就先自己去取一份功名来。”
“今我已于八月取了举人,待明年会试取了进士之后,便会前往山东临邑邢家,向邢姑娘的两位高堂提亲,娶你过门!”
“你......”,听得此言,邢慈静一时如遭雷殛,脑中空荡荡一片,愣愣地看着刘承祐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成长至今,何时遇上过如此直接的表白?不要说亲自遇上,就是听也没听说过的……毕竟是大家闺秀,这次能乔装出门远行,已是非常不容易了。
其实刘承祐的策略是没有错的,明朝向来以孝治国,如他和邢慈静这等出身的人,婚姻之事大都是家中直接定下,很多时候一对新人在正式拜堂之前,甚至连面也不曾见过。君不见民间流传于世的那些痴男怨女情事,大多皆是出自烟花青楼之地吗?
所以,想娶邢慈静进门,与其花费心思去追其本人,不如直接杀到山东搞定人家的双亲。只要对方的父母双亲同意了,那这位邢家八妹就是想不嫁都难。
“登徒子!”
只见邢慈静兀自楞了半晌后,脸色由红转青,恨恨丢下一句,随即便跑回自己房中去了。
“这也算是非礼了吧?”刘承祐见此摇头笑了笑,自顾着说了一句。
此后十数日,邢慈静却一直是心乱如麻,既气恼刘承祐当面轻薄自己,却又钦佩其一身不凡见识和那天然自成的少年老成模样;既担心自己将来有一天真的会嫁入刘家,又担心自己的双亲不喜鹰犬之名拒绝对方......总之是矛盾纠结异常,也不出言下船告别离去,平日里只一味躲着刘承祐不见。
直到九月中下旬,官船由京杭运河驶入南京境内,还是刘承祐主动去找了这位邢家的小姐。
邢慈静所居的雅室内,只见刘承祐朝其笑道:“邢姑娘不必再躲着了,今日起,你我便暂且作别。”
“刘某在南京城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做,此后去往山东的路,我会着江生和耿炼两名卫士护送姑娘先行归乡。”
“不用你的人,我自己带了护卫。”邢慈静闻言微微蹙眉,没好气的道了一句。
却见刘承祐笑了笑,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淡声说道:“你那两个护卫我见过,三脚猫的功夫,江湖经验也差,不中用的。”
“你可是我刘家未过门的媳妇,别再让人给绑了。”
“你!”邢慈静见他又出言轻薄,一时气极。还待再说时,却见刘承祐已笑着摆了摆手,径直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