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紫色的台幕徐徐拉开。
齐耳短发的女报幕员戴着时髦的仿造军帽,穿着仿制军装,随着台幕拉开,脚步轻盈地从台侧走向台前站稳,环视一下台下黑压压的观众,然后鹰飞凤翔般轻盈而潇洒地来个向后转,笔挺地立正站好,面对着天幕上悬挂的毛主席像,右手举起握着的毛主席语录本,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诵道:“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
迎着报幕员的声调,全场立刻爆发出了浑厚、响亮、震耳的顺应声: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没有指挥,没有曲谱,音节间隔,阴阳上去,都那么和谐一致,在这个能容纳七八百观众的连队小俱乐部里有节奏地震荡着,又传播出去,飞向满天星斗的农场夜空。
“革命的同志们、战友们,”报幕员放下举起的右手,如同刚才一样,又来个向后转,面对台下的观众,“小兴安农场三连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热烈欢迎乌金市新战友演出,现在开始!”她稍稍停顿一下,放低了点声音:“下面演出第一个节目:现代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选段——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报幕员退场后,一位《红灯记》中铁梅打扮的姑娘走上台来:她穿着红花布褂儿、浅蓝裤,脚着布鞋,双脚并拢站稳,恭敬而又显得彬彬有礼地给观众施个礼,然后左脚向前挪动小半步,姣美苗条的身体稍稍向前一倾又向后一闪,由左肩向右闪了个弧形,靠惯力把一条乌黑闪亮的长辫摆到了胸前。她两手轻轻摆弄着辫梢,头微微向台左侧的小乐队点了点。
脆响的京胡亮出前奏后,随着小乐队奏出的高亢悲壮的乐曲,哀婉激越的唱段飞出了姑娘的歌喉:
“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
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奶奶呀!十七年教养的恩深如海洋,
今日起志高眼发亮,
讨血债,要血偿,前人的事业后人要承当!
我这里举红灯光芒四放——
……”
明亮的灯光辉映着姑娘轻描淡抹后显得更加眉清目朗的秀逸面容,略微隆起的胸脯,优美的曲线,是那样风姿绰约,一对水汪汪的黑亮的眼睛随着唱腔闪烁着神采,她用音色上的刚、柔、浓、淡和力度的变化,把自己塑成了戏剧中的铁梅形象。
唱词意境达到了高潮,京胡奏出的曲调压倒了其他声音,姑娘呼口气后运足感情,忽而调高,放开了嗓门:
“我爹爹像松柏意志坚强。
顶天立地是英雄的共产党,
我跟你前进决不彷徨。
红灯高举闪闪亮,
照我爹爹打豺狼。
祖祖孙孙打下去,
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她那奋发激扬的情态和身姿,在歌声的震颤中,颏、颈、腹富有韵律地起伏起来,烘托着丰满的胸部,特别是嘴角旁两个小酒窝和着口型变化忽深忽浅,给演唱增加了魅力。
台下照相机的闪光灯一闪一亮,发着咔嚓咔嚓的拍摄声。
姑娘娓娓动听的歌声和俊秀的面容吸引着台下所有的观众,随着最后一句唱词飞落,她刚向后倒步表示要退场,全场便爆发出不息的掌声,不知谁高喊了一句:“再来一个,大家要不要?”
“要!”随着一片呼喊,掌声更响了,直到姑娘退却的小步又还原回来,掌声和呼喊声才平静下来。
“谢谢大家。”姑娘微微一鞠躬,轻柔甜美地一笑,自己报幕:“再演唱一首《金瓶似的小山》。”
温润、柔美、清亮的歌声和着乐曲在小俱乐部里震荡飞扬,由京剧清唱换成抒情歌曲,更显露出姑娘的演唱天分,那姣美的体态,恬静的表情,花一样纯洁,梦一样轻柔,在这个空间里,她简直成了最和谐、最完美、最丰富的艺术形象。
照相机的闪光灯闪亮得更频了。
这支歌唱完后,台下的观众仍不断鼓掌,不肯放她谢幕,北京、上海和本省不同乡音汇聚成杂乱的呼喊声浪,一再要求:再来一个,再演唱一个……
王大愣接到场革委要他立刻做好迎接知青的通知不到半个月时间,先后有上海、北京和省城的六百多名知青被分到了三连。现在被欢迎的这二百名知青,来自本省东南部的乌金市,都坐在离台最近的小俱乐部前端。九十多名女知青分别被编成十三排和十四排,一百一十多名男知青分别被编成十五排和十六排。编在十六排的知青郑风华是连部任命的排长,坐在本排区域的最后一排长椅上。当姑娘从后台一出场时,他惊奇地忽地站了起来,是她?是不是在做梦?还是看花了眼?后排有人呼喊:“坐下,坐下!”他坐稳揉揉眼定睛仔细一看,再加上她那一出口就耳熟的歌声,使他惊喜地做出了判断:就是她——白玉兰!初中读书时,她和他一直是同班,考上高中以后,还在一个班,而且又是相隔不远的邻居。即将毕业离校时,两人之间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吸引着他们频频接触,谁知不久,她突然离开家乡,去省城她姨妈家了。有人散布说,她要在省城找工作找对象,再也不回乌金市了。他多少天怅惘地盼着她的来信,久而久之,鸿雁无书,他的心渐渐凉了。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和她相遇真是喜出望外,高兴得心怦怦直跳。
他珍视和她的友谊。
那是六二年,他俩都在乌金市永进中学初一(一)班,白玉兰七岁上学,刚好十四岁,郑风华八岁上学,比她大一岁。白玉兰是班级年龄最小的同学,个子小,又长得瘦,坐在最前排。郑风华虽然比她大一岁,因六〇年闹自然灾害挨饿,夏天吃野菜中毒,险些丧命,加上家庭经济境况困窘,生活拮据,恢复较慢,身体孱弱,个子并不比白玉兰高多少,就坐在她的后排。
他们的班主任钟老师三十岁刚出头,是乌金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教了整整十年学,已经摸索出一些教学和管理班级的经验。他教的那套初中语文课本,能篇篇背得滚瓜烂熟,就连布置单元后面的练习题也不翻书,他背着说出的页码、题号和题的内容,学生从来没有发现过错误。他是学校的优秀教师。学校开展“争当三好学生,创五好班级”活动,钟老师决心要把这个新接的初一(一)班,培育成一流的班级,因此,他恪尽职守地教育着学生,一天早晨,同学们到齐后都在上自习,等待着铃响上课。钟老师来到教室检查“三带”(水杯、手纸、手帕),检查到郑风华时,郑风华从兜里掏出手帕却带出了两个烟蒂。
“还有没有?”钟老师板起脸,用命令似的口吻说,“都掏出来!统统放到讲台上!”
郑风华低着头,脸涨得通红,慢腾腾地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把烟蒂,连同手帕带出的那两个,也捡起来,放到了讲桌上。他放好烟蒂,抬起头来,翕动下嘴唇,刚想说些什么,遇上了钟老师那严厉的目光,便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迈开小步,要回座位。
“先别回去,”钟老师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你先在黑板前面站一会儿吧!”
同学们交头接耳,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嗬,咱们班出了个响当当的抽烟大王!”
“我说从他身边走总闻着一股烟味呢!”
……
钟老师检查完所有的同学,走上讲台,瞧瞧那一小堆烟蒂儿,斜一眼低头站着的郑风华,扫视一下全班学生,语重心长地说“吸烟对人身体是有害的,那里含有大量尼古丁,特别是你们青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报告!”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钟老师的话,“老师,我有话要说,行吗?”
同学们的目光刷地投向最前排的白玉兰身上,她有礼貌地举着右手,闪着一对有神采的大眼睛,期待着钟老师允许她说话。
“好,请讲吧!”
“老师,”白玉兰放下手站起来,斯斯文文地说,“郑风华他捡烟蒂儿不是自己抽。”
“那是干什么?”
“给他爸爸。”
“怎么?”钟老师疑惑地问,“给他爸爸?”
“嗯。”白玉兰诚恳地瞧着钟老师,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老师,是真的。我是听我爸爸在家闲唠嗑时说的。我爸爸和郑风华的爸爸在一个井口,”白玉兰恬静地像蚕儿吐丝似的不断地说起来,“郑风华的爸爸是采煤工,上个月井下出冒顶事故受了公伤,腰肋骨砸折两根呢,这阵儿,还在矿总医院住院呢。他家人口多,本来生活就很困难的,以后就更困难了。他爸爸有烟瘾,那黄烟二十多块钱一斤,能舍得买吗?他爸爸叫他去捡面瓜叶子晒干了抽。听说,郑风华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都低着头捡烟蒂儿,等攒一个星期扒好,再给他爸爸送到医院去……”
同学们听着听着,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停止了。钟老师瞧瞧郑风华,又瞧瞧白玉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白玉兰眨眨眼,盯着钟老师,用诚恳的语气打保票:“钟老师,这是真的呀,郑风华捡的烟蒂真的不是自己抽……”她瞧着钟老师阴郁的面孔,猜测钟老师以为自己撒谎,在帮助郑风华遮掩错误,心里一委屈,眼圈湿润了,声音有点哽咽了,刚才诚恳的语气变成了恳求:“钟老师,是真的呀,您就相信吧……”
“相信!”钟老师朝白玉兰点点头,走到郑风华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座位去吧。”
他心里有些酸楚,再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教室。矿工的奉献是多么伟大,矿工的品德是多么可敬,而矿工的现实又是多么可怜!
他爱矿工,也爱他们的子弟,他带着一种特别的感情,关心他们,培育他们……
郑风华抬起头朝座位上走去,感激地瞧了白玉兰一眼。
这就是他们最初的那纯真的友谊。
事隔三年之后,他和她考上了高中,又被编进了一个班级。
真是女大十八变。白玉兰长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学习好不说,还能歌善舞,在班级的几次周末文艺活动中露出了超常的演唱天分。
新年前,学校安排以学年为单位排练文艺节目,参加学校的迎新年文艺汇演。
当时,电影《刘三姐》公演不久引起轰动,文艺委员选定一个节目,让白玉兰扮演刘三姐,再找个扮演地主老财的对唱山歌。正推选地主老财困难时,有名同学起哄闹笑话似的说,郑风华嗓子像破锣,唱起那地主老财的段子来准有味道,又有几名同学跟着一哄哄,加上文艺委员、班任老师一做工作,当真把郑风华推上去了。
那天是个星期六下午,排练完文艺节目后,郑风华又做了会儿作业,背起书包往家走。他出校门不远,发现前面不远是白玉兰,她左肩上背着书包,低着头边走边伸手比划着。郑风华一看就知道,她正按辅导老师导演的,凝神塑造刘三姐对歌时豪爽、潇洒的艺术形象呢。
他和她都住在矿外立井旁的自建公助矿工新村,上学、放学常常碰面。
夜色轻轻抖落着。
白玉兰迈上了每天都要横穿而过的矿区铁路专用线,她只顾低头哼唱和比划,忘记了观望左右,正当她一步跨上铁轨时,一列长长的煤车拐过一个急转弯驶了过来,当火车“呜——”叫一声,白玉兰警觉时,火车已在暮色里沿着下坡疾驶而来,她惊慌得双腿发抖,竟迈不动步了。司机已发现路基上有人,尽管刹得车轨咯咯直响,还是滑冲了下来。
郑风华见事不妙,甩掉书包,飞步蹿上去,狠劲把她拽倒,紧紧抱住她骨碌进了路基下的水沟里。
火车带着咯吱咯吱的急刹车声闪过后,郑风华爬起来看看白玉兰,除了被水沟的泥水蹭得像“泥鳅”外,什么地方也没伤着,只是郑风华抱紧她骨碌时,右手背被里程碑石棱撞掉一片肉皮,鲜血模糊了整个手背。
白玉兰急忙用手帕给他缠住伤口,陪他到医院包扎好后又送他到家里,感激得一时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才好……
光阴荏苒,他们升入了高二,正当拼搏苦学,准备奋战一年迎接全国高考的时候,“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震碎了那花环般绚丽多彩的少年梦。全国范围内很快开始了有领导、有组织的停课、停产、批斗、辩论……
烈火很快烧到了居民委员会这个僻静角落。
一天夜里,白玉兰突然叩响了郑风华家的窗棂,慌慌张张地报信说,街道的红色妇女造反团头头刚在她家开完会,说他奶奶讲过很多鬼神故事,是宣扬封资修,明天早饭一过就揪出来组织街道妇女批斗……
郑风华一听,心颤了:奶奶从小把他抱大,他和奶奶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怎么受得了瞧着奶奶哈腰、低头、戴高帽,甚至挨打!他壮了壮胆,连夜领着奶奶登上火车回了山东老家。红色妇女造反团去揪斗时扑了空。
白玉兰的妈妈联想到自己的姑娘和郑风华频繁接触,猜测十有八九是她报的信,虽然不敢透露,却暗暗下决心要切断他们的来往。自己家这样纯纯正正的贫农,怎么也不能让姑娘和一个家庭成份是中农又有问题的人家的孩子搞对象。她绞尽脑汁,把白玉兰送到了省城的妹妹家。
……
郑风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回忆着一桩桩往事,胸脯一起一伏,完全沉浸在兴奋、激动之中。
白玉兰连唱了五支歌曲,才在稍显稀落的掌声中退了台。文艺宣传队又演出了些舞蹈、三句半、对口词、锣鼓群等形式的节目,欢迎晚会由高潮落向低潮结束了。二十多名文艺演出队的演员一起出台站在一起,一边有节奏地拍着巴掌,一边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欢送观众拥挤着走出小俱乐部。
郑风华大步登上台去,朝着正收拾小道具的白玉兰后影脱口喊了一声:“白——玉——兰——”
“啊!”白玉兰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忽地站起来迎上去,快乐地紧紧抓住了郑风华的两只胳膊:“我写的信你收到了?”
“信?”郑风华一愣,“什么信呀?”在这样的场合,白玉兰的激动和亲呢使他有些突然,多少年来的交往和接触,他们连手都没有主动拉过,何况这样热烈的拥抱。他的脸涨红了,心跳在加快。
当白玉兰发现一些退场的观众和台上的演员都在格外注视着他们时,便轻轻地松开双手,仍然兴奋地瞧着郑风华说:“前几天,我听说这里要接收咱乌金市的一批知青,就给你写了一封信,欢迎你来!”
“噢——”郑风华摇摇头,“没有收到。”
“哟,这么说——”白玉兰朝郑风华点划着一个手指头,闪出点儿诡秘的神情说,“咱俩是不谋而合呀!”
俩人都咯咯地笑了。
“喂,白玉兰,”郑风华收住笑,“你妈要是听说咱俩又凑到一块儿了,还不得——”
白玉兰截住他的话:“嗨,我妈那个人呀……嘿,管她呢!”她一转话题:“这回下乡呀,我就是先斩后奏,都报完名要起程了,才给我妈打了个长途电话,你猜怎么着?”
“我猜,你妈得发疯!”
“我妈在电话里哭啦!我抢白她说,上边说了,老三届都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城里十年之内不招工,将来我没有工作,连个对象都找不到……”
郑风华截断她的话:“你妈准会说:我养活你一辈子!”
“哈哈哈……”白玉兰笑出声来,“你算把我妈看透啦。”她停停接着说:“她还真是这么说的。我在电话里听我妈一哭,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了……我心一横放下话筒,当天下午就乘上了往这儿送省城知青的专列。”
“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郑风华嘿嘿一笑,“我以为,你妈把你送进省城亲戚家,就隐蔽到桃花源了呢……”
“别小瞧人!”白玉兰嗔怪一声,立即变缓了口气,“哎——,你报名下乡很顺利吧?”
“不,”郑风华摇摇头,“从内心里讲,我是不想来的。你知道,我爸爸公伤落了残疾后调到井上当辅助工,工资更低了,全家八张嘴都要靠他养活。爸爸虽然咬着牙想供我上大学,我倒想,考不上也好,找个工作好替爸爸担点家庭的担子,听说十年不招工,也就没等头了……”他发现白玉兰神情有点儿发愣地瞧着自己,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接着说:“白玉兰,不知怎么,我没有你那种要来这里的火一般的激情。”
“嗨,管他什么激情不激情,”白玉兰打圆场说,“反正是走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了!”
郑风华说:“我爸爸单位要实现子女上山下乡一片红,我没报名,爸爸进了学习班,我要现在不报名,大概爸爸现在还得在学习班里提高认识。”
白玉兰岔开他的话题:“听说你们这批是钟老师带队?”
“是,”郑风华点点头,“我也是听说钟老师带队才又多了份积极性,报名跟着来到了这里。”
“不知道我来这儿吧?”
“不知道。”郑风华望着白玉兰那对深情的眼睛回答,“要是知道,就又多了一份积极性!”
两人都咯咯地笑出了声。
郑风华的笑声和谈话一样,也是那样矜持和诙谐。
大概因为郑风华的中农成份,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被操纵学校运动的“红五类造反团”拒之门外了,没有像白玉兰那样叱咤风云地参加游行、批斗、夺权等活动,当了一阵子逍遥派后,便躲在家里读,读腻了就独自捡煤、上山割笤条卖钱,心上蒙着阴郁的色彩打发着岁月,当然就不会有白玉兰那种火一样的激情。白玉兰所以喜欢郑风华,除有救命之恩外,当然主要还是欣赏他勤劳、朴实、稳重,每次期末考试,都是全学年的尖子。
他和她兴味盎然地谈论着,谁也没有觉察观众和演员是什么时候走光的,直到连队通讯员找到这儿,喊郑风华去连部开会,白玉兰也跟着走出小俱乐部朝女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