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宴席散, 李沅由胡知县陪着最先离席, 身后是一众小官们殷勤的送拜声。及行至僻静的二进院时, 马亭长侯在小厅堂内,李沅入座饮茶。胡知县与马亭长悄悄使了个眼色, 后者的一双倒三角小眼连眨几下, 微点着头回应。
胡知县便上前一步, 躬身道:“ 王爷, 您舟车劳顿已久, 小的担忧您的金体,特备了几位解乏的婢女。” 他应当是做惯了这事, 但因仍不知李沅品性, 说这话时并不似以往粗鄙露骨。“ 虽花长在皆是长于乡野间,可您尽管安心……其颜色虽不如京城牡丹艳丽, 却也干净清新, 气味淡雅而芬芳……”
李沅扯了一下腰间新挂不久的玉佩穗子, 抬起眼皮向下首投去一瞥。他虽身在京城,可打点会晤的人却杂多,什么样荒唐的都见过,这小小的知县还不至于使他感到恶心。
李沅只是觉得烦, 可这事他又不便再拒, 没有缺点癖好或从不将这些把柄流露出来的人是很难办成事的。所以他只拍了拍膝, 阖上眼等待, 这是默许的意思了。
胡知县与马亭长喜出望外, 面上霎时便松快了, 笑中也带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猥鄙与亲近,像是觉得终于与李沅这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了什么相同的喜好,寻到了可接近的门路似的。
胡知县哈腰点头笑得满面油光,“请王爷您稍候,这朵朵繁花即刻便来! ”
马亭长听后几步奔到门外头,三拍手掌,低声对守在外头的下人道:“ 来!”
不知从哪儿悄没声儿的寻来了这么近十来个镇自里的姑娘,瞧着个个都清妍可人,兴许是这些官员自己家的女儿,打主意想攀一攀李沅这条龙孙。
即便只是个岌岌可危的王爷,可到底也是亲王,若真能搭上些关系,说出去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了,想要在一方小县镇里作威作福那岂不是绰绰有余。
这些姑娘们并不如京城的高门大户那样守礼,虽经母亲再三叮嘱过要谨言慎行,可在小地方头一回碰见权贵的好奇之心早已令她们头晕目眩。
姑娘们悄悄地瞥,极轻极快的一眼,再瞧一眼,眉目便已含情。不消说旁的,只瞧李沅这人的气度与皮囊那可是顶好,否则也不能勾着谢世宜这个蠢蛋。
不会说话又怎的,姑娘们想,这样好看又俊朗的人物,即便就是个哑巴也只会更令人觉得惋惜心疼。
“ 王爷,您请……” 胡知县立在他的嫡幼女右手边前头两步远处。李沅睁眼一瞧倒是有些意外,他暗道:呵,选妃似的。他像是每一朵花都瞧了几眼,又像是在随意挑,不过最后总归是未挑胡县令的女儿,而是指了立在后头的一个身量高的姑娘。
胡知县虽难掩失落,面上却仍是笑得喜庆,他心里想着总归来日方长,这豫亲王还不知要在开封待多少时日呢,有的是机会。王爷虽是王爷,可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男人哪有不贪图好颜色的?宴席上端着不过是要顾及皇家颜面罢了。似他这样的富贵闲人,除却喜爱古玩字画又哪能不风流?
李沅由胡马二位陪着,身后跟着羞答答的姑娘到与谢世宜相隔的另一处小院落宿下。人退后他叫李家德的手下李付去瞧瞧谢世宜那头是否已歇下。
后者跑去隔壁,李家德正守在谢世宜的屋前,搭了铺盖靠在门框上打瞌睡。将李沅得了姑娘的事附在李家德耳边嘀嘀咕咕地一报,李家德立时清醒便过来。他将腰杆挺直了,分明做贼的不是自己,可也十分心虚地朝身后透出微弱烛光的屋子里瞧了一眼。
谢世宜此刻已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还替李沅留了盏烛火以免他夜里回来时不便利。这么些日子过去,她与李沅之间的规矩又松快许多,已不大在意守什么虚礼,是以也并未执意要等李沅回屋。
李家德唯恐一墙之遥几步之隔外他主子又会弄出些事来,若万一惊醒了王妃主子,闹起来不好看。“ 你小子先在这儿守着,我去瞧瞧主子那头去。”
李家德着实是冤枉了李沅,后者本不是重欲之人,原也没心思去折腾,再者谢世宜还住在隔壁,只要今夜不是自天上降了个仙子特来撩拨他,李沅是不会动心的。
他将胡知县寻来的这姑娘当做个粗使丫头来使唤,又要人端茶又要倒水,这还觉得不趁手。索性召了王府里的奴才进来伺候,将满面忐忑的姑娘晾在了一旁。
李家德在外头扣门时李沅正由奴才替他更衣,“ 主子,奴才特来瞧一眼,您这儿有何吩咐不曾?”
李沅将手掌面向自己朝内一招,伺候的奴才李初低声道:“ 主子叫进。” 李家德嗳一声,推开门猫着腰入内,他往里头匆匆扫了一圈,最先瞧见的是李沅榻旁立着的那个面生的姑娘。
他心里一个咯噔,也不知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更觉为难,只暗道:主子这是还未开始呐……
李沅扫他一眼,见他模样有些鬼祟,还以为李家德是谢世宜派来盯自己的,心里颇觉好笑。
“主子,王妃主子已歇下了,是以奴才这才赶来伺候您,那头另换了李付守着,您若是不放心,奴才服侍您歇下后依旧回去,这几个奴才在您跟前做得少,奴才怕您用不习惯。” 这话说的,我不是违背您的令擅乱走,是担忧您这儿无人管才来。隔壁那儿已睡下了,您要是想也能办,但我还是觉得伺候您歇下就得了。
李沅一面听一面穿上了寝衣,他在榻上坐下,离一旁站着的姑娘有些近。李家德心里又是一激灵,直呼祖宗祖宗,他此刻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谢世宜发觉然后他独自遭殃。
李沅瞧了他一会儿,末了随意取了榻前小矮几上的纸笔,搁在膝盖上写:' 你倒是忠心耿耿。叫底下人嘴都严些。'
李家德接了一瞧,面上讪讪的,心知李沅这是在讽刺他对谢世宜太过听从畏怕,他支吾道:“奴才见近来主子您同王妃主子琴瑟和鸣,心里头也跟着高兴。主子您尽可安心,奴才定叫底下人守住了嘴! ”
李沅又随意写道:' 去打水来,本王得歇了。'
咦?这是不预备弄的意思?又叫守口如瓶又叫打水来洗洗歇了……李家德又问:“ 主子,那您瞧这房里今夜留谁伺候为好呢?”
李沅皱起了眉头,随手丢下纸笔拿手指头不耐地点了点李家德。后者心里那叫一个乐呐,连连应到:“ 是是是,奴才是伺候惯了的,除却王妃主子,奴才该是最适宜伺候您的。”
李沅不想听他唠叨,只暗道:这狗奴才今夜话多。
他抬起腿给李家德一脚,瞧着气势冷烈,力道却也不重。李家德仍旧是笑,后退几步再出了屋麻利地去准备去了。
翌日谢世宜醒来果真不知李沅昨夜被人塞了姑娘进屋,只晓得他因怕吵醒自己而宿在了隔壁院子,且这会儿他已由人陪着,出门去瞧更多灾民的境况了。
雨停过后天气渐渐闷热了,这时水灾方过,若被淹死的牲畜未能被及时火烧掩埋,处理干净便最易发生瘟疫。李沅走在肮脏混乱的街上,眉头越蹙越紧,腐臭的气味充斥着整条街道,他脚边不远处便躺着一具僵硬的牲畜尸身。
因有知县等人作陪,李沅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打道回府,待回到马亭长的府中,众人皆有些惧怕,一个个垂着脑袋跟在李沅身后,一句话也不敢搭。
谁知李沅并未责怪他们,反倒是说起了天气好转,灾情必会有所控制,众人应当齐心协力,监管民众以防□□云云。
在场的官员纷纷暗道:看来这尊贵的王爷也不想多管接管这块烫手山芋呐! 岂非正好,大家不谋而合,该遮掩的遮掩过去,该办的办慢慢儿给它办罗,到了时候,自会有解决的法子。
殊不知李沅来此的前一日便已事先安排了人去查探。开封这样的大城,因临行前便放了大量人手进去部署,加之又有许多四面八方的人盯着,是以传回来的境况并不算太糟。反倒是开封周遭这些不起眼的小城镇,因着种种原因疏于监管而让不少人钻了空子。
李沅心知此时着手管理兴许已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