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这么些年来李沅还是头一回被皇帝如此重视, 御书房内一场单方面的'密谈',殷切的嘱咐中隐含着无数陷阱。

    直至夜色降临,李沅才得以归府。晚春之际, 待迎端午佳节之时,他领着御旨后日便要起身前往封地治灾。

    虽早已派了人手事先打点整顿,可传回来的情报却不容乐观。李沅十分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局势有多艰难。然此次亦是他头一回远离天子脚下,必定能有机会于暗中办成诸多要事。

    李沅想得专注, 因此忽视了忧心忡忡的谢世宜。或者说在这件事上, 他从未考虑过她。是以当后者面色惨白却忍住心底的惊慌, 小心翼翼地向他询问时, 李沅只沉默地将手中的明黄绢布往前一递。

    谢世宜望着御旨手指哆嗦着接过来,“后日……” 她急得拽住李沅的衣袖, 仰起头急声道:“ 当真是后日么?王爷,王爷您不能去! ”

    李沅他……是个哑巴啊!豫地现今早已乱成一团,水灾过后瘟疫四起,强盗山贼趁机作乱,官兵如何镇压得住?李沅这个不得实权且名声也不大好的富贵龙孙, 到了那儿还不知会遭遇到何等乱事。万一,万一染上瘟疫……岂不是要丢了命!

    谢世宜暗想: 成日里只知作画赏诗在外头饮酒的人,府里侍候的婢女奴才不计其数,喝茶都要人端至手边, 写字得奴才磨好墨, 衣裳要奴才来穿戴更换。这样的人怎受得了苦啊!

    李沅瞧了谢世宜一眼后越过她径自往书案后坐下。‘王妃, 仔细你的言行, 这等胡话今后万万不可再说。’

    ‘御旨你自己方才也看了,替天子效力,是本王在所不辞的本分。’

    “可……王爷,朝廷有那么多的文臣武将,怎的竟轮到您一个……堂堂亲王出面!” 谢世宜话至半途又转了个弯。

    李沅唇边泛起寒凉的笑意,‘莫要多言,此事已定,再议便是对吾皇的大不敬。王妃你还是做好自己应当做的,替本王去打点行装罢。’

    谢世宜不明白为何李沅近来入宫后又对她冷淡许多,她有心替李沅着想,怎料竟会落得个不敬天子、不识大局的罪名。

    可她实在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李沅去受难吃苦,而自己却安居一隅享锦衣玉食。她垂下头蹲在李沅坐着的靠椅旁,低声恳求道:“ 是世宜的错,世宜多言了。可路途遥远,灾地困苦,世宜如何也不能安心,我……我可否与您……同去?”

    李沅端茶的手一抖,一瞬后又平复下来,他想不明白为何谢世宜放着福不享非得陪自己去受难。李沅侧过头目光探寻地打量着谢世宜,这人的神情与她的肢体姿态,种种细节……

    究竟是真心还是作假?可谢世宜对他一贯都是赤诚以待的。李沅念及这一年多以来的夫妻情分,目光渐渐柔和,面容也不再如前一刻冷硬。

    谢世宜的双手搭在李沅的膝头,半身前倾靠在他的腿边,仰视他的双眸中水光潋滟,秀眉紧皱着,的确是一副焦急关切的模样。

    只是这提议却着实荒唐,在李沅的打算里,谢世宜自然是理所应当地要留在王府中。此去必定艰险万分,一来这是为她自身的安危着想,二来李沅也不愿他施展计谋时被其拖累。若谢世宜跟去了,他得时不时便分心去看顾她。慌乱之地万一再有个好歹……究竟是先顾她还是先顾全局?

    如今的他早已不似未婚那时,可斩钉截铁地做到将谢世宜弃之不顾了。李沅心知这一点,所以即便此次兴许他会一去不回,他也绝不会让谢世宜同去。

    李沅弃了玉笔俯下身,两指贴在谢世宜柔软的脸颊旁温柔地来回滑蹭,由眼眸下方至失色的唇边。

    谢世宜腿蹲麻了急得跪在玄色的地砖,抓住他抚摸自己的那只手掌,神情殷切地伸长着脖颈凑近他,嘴中喃喃乞求,“ 王爷,王爷,李沅……”

    谢世宜越念越是心慌,只觉李沅正一步步远离自己,叫人如何都抓不住。她此刻才知晓心急如麻是何滋味,才察觉原来自己竟这样喜欢李沅。

    她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低诉自己的恳求,“ 带我同去,请您带我同去……” 只可惜李沅望着谢世宜的眼神虽宽和却也仅仅是将她当做天真痴傻的小姑娘。他怜惜谢世宜对自己的爱,但绝不会答应她这样孩子气的请求。

    李沅拽住谢世宜的手臂将她拉起来,他揽住后者的腰施力。谢世宜坐在李沅的膝头咬着唇望着他,不再言语。二人对视,李沅见她神色委屈又倔强,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的嘴唇热度平平贴着谢世宜的额印下轻吻。后者本以为无望却在此时又生出希冀,她眸光盈盈,“ 您允许了?”

    李沅脸上仍旧笑着,只无奈摇头。谢世宜急得推开他的亲近,“ 我会骑马,我会伺候您,我的拳脚也能防身,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 她连声挽回,“ 您不带我去只要奴才可怎么成,他们粗手粗脚哪能周全。”

    她说了一大箩筐理由,奈何李沅只悠然静听,怎么也不见点头回应。谢世宜终于说完自己所有的优点,可依旧只换回李沅的一句: ‘太过危险,世宜你还是在家待着,等本王回来。’

    谢世宜所有的端庄贤德霎时消失无踪,李沅油盐不进,除了哭她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令他心软。谢世宜的眼泪稀里哗啦往外冒,初始是存着私心,可越哭越觉得难受,又担忧又委屈又恐惧。所有不妙的猜想皆一股脑露出来钻入心间。若是李沅真就这样没了,自己今后该怎生是好?若是他安然回来却未办好差,皇帝又会如何责罚?万一染了病治不好,万一被山贼劫去砍断了手脚,万一又下雨碰上山洪……

    谢世宜嚎啕大哭仪态全无,她紧紧抱住李沅的脖颈,埋头钻入李沅的怀里,似是想与他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王爷你要丢下我了,怎能丢下我,李沅你要丢下我……” 哭得李沅的衣襟都被她的眼泪沾湿,脖子上的那点肉被勒出红痕。李沅抱着谢世宜,任由她撒泼,暗道:现下知晓舍不得本王了。

    谢世宜哽得抽噎不止,李沅却想着开封的河堤。终于怀里的人哭累了停下来,这才发觉原来方才只是自己一人的独角戏。她恨恨地借用李沅的衣摆擦干了眼泪,眼睛红肿嘴唇潮湿,“ 那您自己保重,凡事留心。世宜定会打点好王府,在府里等您回来。” 她只能再次妥协了。

    李沅垂头用衣袖替谢世宜擦脸,抚着她汗湿的鬓发,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谢世宜整理好自己的仪态,道:“ 世宜要起来。” 李沅松开她,后者撑着扶手起身,“ 我这便替您去准备行礼,您此行不带婢女么?”

    ‘不,一切从简。’ “ 知晓了,世宜今日先吩咐管家,再列个单子出来。早该用晚膳了,明儿咱们细细理。” 李沅颔首。

    晚间安歇前两人亲热,谢世宜向来害羞矜持,今夜却额外放|荡。娇语低|吟不止,还咬地李沅身上全是凶狠的牙印,连带着受害者也一同失控。事后李沅分明也乏得睁不开眼却仍旧要来调侃她,探出汗湿的食指在谢世宜光裸的脊背上慢悠悠一字一字地写: 明日还有一夜,幺幺莫急。

    谢世宜累得眼刀子都剜不出来了,她半闭着眼竭力望着李沅,情意绵绵又缠着羞愤。一截莹白圆润的手臂无力地抬起,在李沅眼前挥上一挥复又垂下。

    “ 明夜……无甚明夜……明夜不来了。” 她拖长着嗓音,细语软糯微带沙哑,说完便阖眼欲睡。李沅忍俊不禁,拥着她渐渐陷入深眠。谢世宜总是在他想疏远时来撩拨,后者的心虽冷硬却终究也是肉做,并非铁打。

    晚春时节的深夜窗外清凉的微风吹拂,拂过葱葱茏茏的柏树与似锦的繁花,越过被精美雕刻的朱色窗棂吹地月白色纱织床幔如湖水般波动。

    天上乌云蔽日,分明是初夏白间却恍如秋季的傍晚。阴雨飘落,狭小的街道被浑浊的黄河水淹没,杂物飘在水面上被干净的雨滴洗刷。沿街高出的商铺台阶上挤满了面黄肌瘦的灾民,人人神情麻木,呆怔着

    望着飘至脚旁的雨滴。

    身着华贵面若冠玉的男子行走在此间,不多时便引起所有人的注目。一双双呆滞的眼眸中渐渐有了神采,原本的希冀在男子走近时却陡然间转为疯狂。李沅被团团围住,面色焦急张大嘴想要呼救只是徒劳……

    “ 李沅……李沅!” 谢世宜霎时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手足僵硬发麻,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黑暗中有温热的体温贴近,谢世宜先是吓得一颤继而反应过来,扑上去抱住那具暖和的躯体。李沅暗叹一口气,收紧手臂安抚。

    “ 我……我梦见……” 谢世宜惊魂未定,可又怕兆头好不愿说自己的噩梦。她不说李沅也明白,后者吻一吻她头顶散乱的发,将她冰凉的手掌纳入自己的掌心。

    守夜的谢鹰鹰立在外间迟疑地问是否要点灯,相拥的二人皆无心回答。半晌过后,谢世宜再度入眠,李沅阖着眼脑子里思绪繁杂,如何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