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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沅带着谢世宜到亭子东面的一条溪流边转悠, 这小溪弯曲曲折、清可见底,一路蜿蜒着好似瞧不见尽头。

    溪水声拍打在露出半边的溪石上, 水花溅起又落下, 分开的水流越过光滑的石身又合成一路, 哗啦啦地流向瞧不见的远方。

    谢世宜恍然间觉得自己与李沅就好似这溪里的水,一会儿分一会儿合,她努力忽略身旁人身上传来的竹木香气还有那两手交握时的别扭。

    豫亲王这人着实令谢世宜捉摸不透。即便她已学会了察言观色, 能识出李沅的一些情绪, 也仍不知他是因何喜因何怒,不知他心中所想, 亦不知他是如何看待自己。

    溪里的鱼和小虾在潺潺的溪涧中畅游,李沅与谢世宜越走越远,几个仆从远远地跟在后头。在这样宁静悠闲的时刻,谢世宜陡然间便生出想同李沅深聊的欲望。

    她已不再是从前的谢世宜,她亦不再执着于自己待字闺中时的妄念。可她却依旧无法全然释怀, 她已经能够凭着自己的努力来维持王府的运转, 立好王府的规矩, 能忍耐住下头人时不时的挑衅。

    可谢世宜仍然不甘心,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能被解答。她想问一问李沅那时,就是在临安大街那日, 自己向他坦白的那一刻, 李沅是否动心了, 是否也喜欢她。

    若连自己为何要嫁, 嫁得值不值当都想不明白, 谢世宜永远也不能释怀。她想:兴许李沅不会回答,若他再不回答,我也就此放下罢,不必再折磨自己。若他回答了,说那时是喜欢我的,我便再试一回,不要辜负了今后漫长的人生。

    若答案是不喜欢……若他好心告诉我,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我一厢情愿。那今后我便寻个好时机同他和离,又回谢府去,虽丢脸了些,但却不必再忍。

    谢世宜沉了沉心,开口道:“ 王爷,世宜有些话想问您。”

    李沅停下来,微垂下头看她。谢世宜却不急着开口,只将头往身后转。前者会意,抬起手臂挥了一挥,跟在后头的奴才们瞧见立时便停在了原处。

    谢世宜还是有些怕李沅的,然而她一直在心底催促着自己问出来,问出来求一个解脱,不要再憋着了。难不成还要憋一生带进棺材里吗?不要再不清不楚迷迷糊糊地活着了。

    流水汤汤,奔腾的水声不绝于耳,谢世宜的声音却未曾被掩盖,反而十分坚定地传到了李沅的耳中,“王爷,王爷,您…… ”

    谢世宜不敢再求李沅现在的喜欢,成婚后的喜欢。因为若是喜欢,李沅便不会宠了一个又来一个,如今她只想知道是否存在过喜欢。

    “ 王爷,世宜想知道……我忍了许久,却仍旧忍不住,十分想同您要一个回答。世宜想问,临安大街那日,就是,就是世宜同您表明心迹的那日,您那时……”

    她那双总是目光坦然的眼直直地将李沅望着,如同近一载前的那一日,忘却上下尊卑,只一心执拗地想要个回应。“ 您那时是喜欢世宜的么?” 这句话问得依旧直白坦荡,虽早已不符谢世宜如今的身份,亦打破了她苦心经营的端庄大度。

    李沅眸光颤动,握着谢世宜的手下意识缩紧。姑娘呐姑娘,如此固执的姑娘,他在谢世宜的眼中瞧见了期盼与些微的情意。

    这些东西在历经波折后仍旧被固执的姑娘保存了下来。李沅一时竟觉喉头泛出涩意,好似被一团布堵住了一般。他脖颈间凸起的喉结滚动,方饮过一盏茶的嗓子又干涸起来。

    他无奈地想:你谢世宜要情意本王却不能给你情意。

    就这样喜欢本王不成?

    这世上还会有谁能似谢世宜这样,如此执着于一个哑巴?李沅想起许久之前眼前这姑娘明艳中的怯懦、勇敢中的退缩,她那时也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李沅,说她喜欢李沅。

    他知晓现下谢世宜心中的不甘占据了大半,兴许此次直接告知她真相后,便会换来谢世宜的死心。

    本王不能让她死心,这会惹出许多麻烦。李沅这样告诉自己,他也不知这缘由是否真为自己心中所想。

    兴许还有旁的理由,兴许他原本就不讨厌没规矩的谢世宜……李沅不能由自己深想,最恰当的,浮在最表面的那个理由才是他需要用来劝服自己的理由。

    怎么这时竟不能轻易回答了?李沅看着神情严肃的谢世宜,一时鲜有地生出几分慌乱,只要点一点头,只要点头就能给她回答了。

    李沅俯下身,微凉的嘴唇贴在谢世宜带有同样温度的额上吻了一吻。后者眼睑颤动不止,一颗心仍旧会为身前人所乱。

    那种贴近的触感分离,谢世宜回过神来时,瞧见李沅终于点了头。

    是喜欢的,至少那时他是喜欢我的,至少在那时,我的选择没错。

    谢世宜提起唇想笑,脸上的肌肉却十分僵硬,她到底是没能笑出来。一颗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眶边,李沅拥着谢世宜的肩将她抱入怀里,那颗眼泪便顺势洇入前者的衣袍中。

    李沅皱着眉头暗叹:可别再哭了,许久不哭,却在生辰这日落泪,怕不是想要哭一整载。

    谢世宜抬臂回抱住李沅,在心里说:那就从头再来一回吧。

    溪边古树下相拥的尚且年轻的一双夫妻,两颗心若即若离,拥抱时的姿态紧密,手臂抓紧,好似情深永不愿分离。若造化好,兴许也能有圆满的那日。

    这日之后,豫亲王府里头的一干奴才皆惊奇地发觉:主子又开始夜宿静心院了!

    “ 这个事呀它说来也奇怪,前个儿外头去一日,傍晚回来时主子便留在静心院不走罗!”

    “ 哎呦! 瞧您这话说的,这有甚奇怪的。主子同王妃主子到底是夫妻,夫妻间一时好一时坏的不是常事么?”

    “ 呵—— 什么夫妻呀!有名无实的夫妻么?要我说这还就是咱们王妃主子手段狠,闹一圈回来,掌府的权也得了,主子也哄得回心转意罗!”

    “ 就是啊!别看人主子年纪轻轻,小姑娘似的,实则心机可深着呢!你瞧瞧自她掌府以来,咱们这些外头做奴婢的可还能轻易出府?每回出去的腰牌都查都严严实实呢!”

    三个婢女围在墙角下嗑瓜子编排府中的主母,翌日其中的两个便被打发出府了。这之后也没人再闲打听主子究竟是为何又宿在王妃主子那儿了。

    不过谢世宜生辰那日回府后的情景说来也可笑。两人用过晚膳对坐着相互瞧一瞧,李沅起身,谢世宜跟在他后头送至前厅门口,行礼嘴中正要送。

    谁知李沅足下打了个绕,竟朝反方向行,往后头静心院正屋去了。

    谢世宜错愕地盯着李沅的背影,礼行至半途又急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正屋内早已没有李沅居住过的痕迹,屋子里摆着的一应事物皆是谢世宜一人的。

    李沅施施然地往罗汉塌上撂袍子一坐,谢世宜自谢飞飞手中接过茶盏呈上去。

    东西递至手边李沅却不接,谢世宜瞧着李沅颇为摸不着头脑,“ 王爷您喝茶。”

    李沅依旧不动,只歪靠在方枕上拿眼盯着谢世宜,手指在右腿膝上敲啊敲的。沉默几许后,谢世宜终于琢磨出来这人是在问她要纸笔,从前这些都是一早便摊好在几子上的。

    “ 鹰鹰,去取笔墨来。” 谢世宜避开手中的茶盏转头吩咐道。

    后者应声是,李沅这才接过了茶。许久不来便将伺候的事都忘了个干净,这里也干净,新婚的屋子反倒成了你在本王府里的闺房。

    李沅什么都没说,谢世宜却臊得慌,垂着脑袋心里发虚,不敢去看他。她暗道:若真要细究起来,我真算不上是贤惠的妻子。这也的确是思虑不周了,王爷来不来是一回事,我摆不摆他的东西是另一回事。不过好在王爷没真责怪,今后还得更为留意这些小事,免得传出去落人口舌。

    纸笔铺上来,笔却不是李沅喜欢的笔,纸也不是李沅惯用的纸,墨不是谢世宜事先磨好的,糙得很。

    李沅面色不动,将就着用:本王原先留在这的书何处去了?去取来。

    谢世宜面露难色,迟疑回到:“ 在后头的库房里,世宜这便派人去取。” 她搬回正屋后原也留了几日,只是迟迟不见李沅派人来要,他不要谢世宜也就不问,只叫人收在库房里头便是。

    现下再去翻出来,可不知要积多少灰。

    李沅摆手,又写:罢了,你派人去叫李家德将本王书房案几上的书送来。

    谢世宜松一口气,若真叫李沅瞧见他的书被自己这样糟蹋,恐会气昏过去。以谢世宜之前的观察,李沅这人看书可是万分爱惜的,从未在纸上留下过折痕。

    李家德这奴才脚程快人也活泛,跟在李沅身边这么些年,在应对这些起居琐事上,他简直成了李沅肚子里的蛔虫。

    李沅叫他去取书,他派人先去书房取,自己则领着人直奔别亦阁急急忙忙地收拾出一大箱物件。夜里要穿的衣裳、梳洗的用具、明儿早上要佩戴的玉、要穿的靴等等,一股脑儿皆带齐活了后,四五个人又大张旗鼓地赶回静心院。

    沿路府里的奴才们见了皆躬身向李家德行礼,眼珠子往箱子和人手上瞟,心头直打鼓:完了完了,主子此次是真要搬回静心院,王妃主子既掌事又得宠,咱们往后的好日子可要到头了啊!

    李家德领着人扛箱子进屋时,谢世宜着实是吓得不轻。说是去取书,怎么取来这么多东西?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李沅,等他来做主。

    后者正悠哉地翻察着谢世宜摆在几子上的账本,眼皮都不抬一下。于是谢世宜沉默一瞬后便也立即起身,装作淡然的模样吩咐李家德将东西归置妥当。

    几个婢女悄无声息地动作着,不一会儿便将李沅的物件按照原先的位置摆放齐整了。谢世宜坐在罗汉榻上静静瞧着,突觉这一切果真是从头再来。

    夜里两人各自沐浴后又躺在了同一张榻上,只不过这回是分被而眠,且正中还隔有不窄的空当,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谢世宜有些僵硬地躺着,眼珠子半闭,直视榻顶内雕刻的繁杂花纹,不敢转动分毫。可是能躲着不见却不能阻挡那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随呼吸间钻入鼻中。

    不过好在这时屋子里的烛火已灭了大半,借着昏暗的遮掩才能让她藏住自己额上的热汗与绯红的脸颊。

    她不敢偷瞧自然也就不知李沅现下已经入睡。直到一柱香后,谢世宜半睁半阖的眼渐渐撑不起来时,她才终于睡着。

    翌日天色转亮,李沅起身。谢世宜听见动静也立时惊醒,睁眼一瞧她还是规规矩矩地窝在自己的锦被中,并未似许久之前那样整个人趴在了李沅身上。

    前者心下大安,一骨碌坐起来踩进鞋子里起身要来伺候李沅更衣洗漱。

    李沅立在榻旁,听见动静后吐掉嘴里的清水,转身对她笑了一笑。谢世宜整整自己杂乱的长发,轻声道:“ 世宜请王爷早安。” 声音尚且有些迷糊,又低又哑。

    李沅颔首,谢世宜行至他跟前替其将玉佩等物挂在腰间,稍稍顺了两回垂下的流苏。

    李沅看着她动作,心道:贤淑许多。

    日子就这般平静而又忙碌地度过,起先李沅每日都宿在静心院。仍旧是戌时来,不同的是谢世宜话少了,再也做不出念话本子给李沅听这样荒唐的举动。二人对坐,往往是各自忙禄互不干扰的景象,这也无甚不好,足可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偶尔谢世宜将府里的事务同李沅禀明,寥寥几句地问,草草两三句地回,二人皆自在。

    大概□□日后的那一夜,戌时已过了大半李沅却迟迟未来。谢世宜沐浴过后坐在罗汉榻上一面翻看账本一面等他。只是总也瞧不进眼,上头的字皆写得清清楚楚,可待落入谢世宜眼中便成了鬼画符。

    她放下账本,望着对面空荡荡摆着方枕的地方,没忍住长叹了一口气,“ 鹰鹰,派人去前头打听打听,王爷今夜还来不来?”

    “ 是,主子。” 谢鹰鹰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应。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派去的人便又回来了。谢鹰鹰不敢去瞧谢世宜的神情,只垂眼道:“ 主子,人回来了。说是王爷今夜看书看得晚了,如今已在别亦阁宿下,李家德忘了支会您。”

    谢世宜勾起唇一笑,说不出意味来,心里头亦咂摸不出滋味儿。她淡声道:“ 知晓了,咱们也歇了罢。”

    本就不该等,他要来就好生伺候着,他不来我也落得个自在,免得时时要应付。

    谢世宜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稳,谁知一沾榻不过片刻后便已沉沉入眠。

    李沅召了荷香院的奴才后的第二日晚间依旧回了静心院,谢世宜迎上来时李沅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后者面色如常,嘴角挂着淡笑,端起茶盏瞧不出端倪。

    李沅心里头松快下来,只觉得谢世宜自掌府以来懂事了许多,渐渐有了豫亲王王妃应有的模样。

    谢世宜体贴他,李沅便也愿意多体贴谢世宜,未免她在奴才跟前难堪,一月里除了三四日是宿在别亦阁外,余下的日子皆是去了静心院。

    谢世宜不愿再去追究那些虚无的东西,她觉得只要自己不在意,如今的日子便也十分好过。李沅待她比从前更为温和,即便这种温和里夹着些怜惜、客套与尊敬,可也给谢世宜带来了不少便利。

    她稍许严厉狠辣的手段李沅都默许,她每月回谢府两躺李沅亦准许,有时甚至还会亲自来接她。

    谢世宜想:只要我能一直这样不在意,那我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我还是不要在意。

    她抑制住自己的渴望,想要靠近、想要抚摸、想要抱住李沅的渴望,时日久了,就好似真的麻木不在意。

    可是今夜,今夜不同。谢世宜瞧见了李沅衣襟处的痕迹,起先她还不知晓那是什么,以为是李沅在外头不留神撞着自己了。

    谢世宜还傻乎乎地问:“ 王爷,您这儿怎的伤着了?”

    李沅不解地望着她,谢世宜抬手指了指前者的脖颈处。李沅垂下头一瞧,神情微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静默几瞬后,谢世宜自他好似被什么东西哽住的怪异神情中,品味出了些什么。

    哦,昨夜他不在这儿睡的。

    可是从前也没有这个。

    谢世宜装作未识破的模样,道:“ 您今后也该多留意些才是,撞着了该有多疼呐,世宜去取膏药来。”话语中显得十分心疼担忧。

    李沅眼瞧着她起身绕过屏风走远,却总觉得谢世宜刚才那番话里含义颇多。

    李沅皱着眉头,心里厌烦不已,他也确实是被人算计了。

    在安稳地度过了两个月后,谢世宜今夜罕见地睡不着了。她阖上眼静静地等待,等着身旁人入睡。

    寒冬将至,屋外的风敲打着窗柩,昏暗中谢世宜侧过身,借着自床幔外透出的一点微光打量李沅。

    一寸寸一分分,他阖上的双目、挺直的鼻梁、抿起的唇,还有……还有他露出半截的脖颈。

    谢世宜瞧了许久,终于探出手臂想要去摸一摸他。单衣中的手臂雪白莹润,纤长的手指、光滑的指腹。

    原来还是不甘心,仍旧不甘心。在得到所有自己竭力所能够得到的一切后,却被一处暧昧不明的痕迹打败。

    原来还是不够,谢世宜轻柔地抚摸着李沅的侧脸,手指上的力道微乎其微,唯恐将他弄醒。

    我本可以得到更多,谢世宜咬住唇想着:我身为你的妻子,本可以得到更多,那种东西,那种印迹应是由我留在你身上的。此时此刻的这种抚摸本可以不必偷偷摸摸提心吊胆,我是你的妻子,这样的亲近是可以光明正大的。

    凭甚那些低贱的奴才可以代替我的位置,躺在我该躺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

    李沅,你这是宠妾灭妻,这是宠妾灭妻的罪责了罢。

    谢世宜越想越不能自拔,像是陷入魔障之中,她竟鬼使神差般地探起了身,上身钻出锦被挪动着靠近了李沅。

    飞蛾扑火这样的道理她自小便懂,只是情难自禁。

    她盯着李沅凸起的喉结,目光渐渐下移,谢世宜知晓这样是不对的。这样的王妃很不知廉耻,传出去是要被众人耻笑万年的,若是被李沅察觉了他也定会厌弃她。

    就当我是夜里神志不清了罢。她掀起李沅身上的锦被一角,缓缓拉开,露出了他的小半边肩膀。

    她俯身凑近,弯下纤长的脖颈,长发垂散落在李沅的肩上,可谢世宜眼中只有他靠近衣襟边的那一块红痕。

    她的手指在那片肌肤上缓缓抚动,温热的、不若自己身上光滑的皮肉,谢世宜屏住呼吸,将嘴唇贴了上去。

    这是我应得的,不能明争那我就暗夺,可怜便可怜,卑鄙也只卑鄙这一回。

    她太过疏忽,是以不曾见到李沅颤动的眼睑。

    翌日晨起时依旧一派宁静,好似夜里的挣扎从不曾存在过一般,可荷香院里又少了一位姑娘。

    谢世宜亦敏锐地察觉到,李沅近来时常会在不经意间打量她,眼神莫名。

    她难免心虚,总以为李沅是察觉到什么了,可后者对她的亲近一如往昔,渐渐地谢世宜便也放下了疑虑。

    转眼又到小寒时节,今日是腊月初二,谢世宜知晓这是她婆婆,也就是先太子妃,李沅母亲的祭日。

    她不知李沅母亲是如何死去的,因京中的说法很多,有说伤心过度与先太子殿下殉情而去的,有说是为了保住李沅而自裁的,总之是众说纷坛。

    真相或许隐于这其中的一条,被人有意遮盖,除当局者外无人知晓。

    不过李沅这几日心情不是很好,这谢世宜还是知晓的。他们夜里睡在一张榻上,李沅不同寻常的难眠她能清晰地感知到。

    是以她这些日子额外关注李沅,总是要特意寻他多说些话。虽然谢世宜未曾有失去至亲这样的经历,不过只要代入自身稍稍一假想,她好似亦能感同身受了。若是先太子夫妇见着唯一的儿子这般难过,也一定不能安心长眠。

    自己不必也不能孝敬公婆,那好歹就让夫君开心些吧。虽然十回有九回李沅都只是敷衍地笑笑,并不会理会她、回她的话。

    这夜大雨狂风,电闪雷鸣,祭拜过亡魂后两人睡在榻上,谢世宜抱住李沅,低声宽慰他:“ 王爷,都过去了,您歇一会儿吧。”

    李沅摸摸她的发,眼神越过谢世宜晦暗地望着黑暗,面色仍旧阴沉。

    雷声震天,谢世宜被惊醒,翻身坐起,身旁冰冷,李沅已不在榻上。

    “ 王爷?” 她低唤。

    暖阁内脚步声传来,谢鹰鹰进屋问她:“ 小姐您有何吩咐?”

    “ 王爷去何处了?”

    “ 王爷……王爷一个时辰前去后院了。”

    “ 一个时辰前!” 谢世宜掀开锦被,她探身瞧瞧窗外,雨声雷声噼啪响,闪电刺得窗纸一阵一阵发白,狂风呼啸不止。

    “ 还未归?这样冷的夜,怕是要冻伤了。” 她簇起眉头,神色担忧。

    “ 替我取衣裳来。”

    “ 小姐,这样……这样晚了,您就别去寻王爷了罢。”

    “ 别废话,叫你去你就快去!”

    “ 是……” 谢鹰鹰迟疑着替她更衣。

    谢世宜穿戴整齐,举着纸伞行在廊下,谢鹰鹰提着灯笼在前,主仆二人顶着寒风往后院去。

    待到时,下身皆已打湿,黏在身上湿漉漉地,冷风一吹,谢世宜止不住地抖。

    后院祠堂正厅中透出微光,李家德抱着肩膀守在外头,时不时担忧地往紧闭的门窗处瞧。谢世宜二人狼狈的身影渐渐走近,李家德瞪直了眼大惊呼道:“ 王妃主子!您怎么来了!”

    “ 我来瞧瞧王爷。” 谢世宜搂住她身上的衣袍。

    李家德面露难色,每年这时都主子要来一回,谁也不敢劝。李家德不敢放谢世宜进去,怕主子发火。

    谢世宜不与他废话,气势汹汹蛮不讲理地逼近李家德。

    又是这招数! 李家德暗道自己倒霉,吓得连连躲避,谢世宜冷嗤一声,径直推开门闯了进去。

    李沅跪在屋子正中,门外的动静并未使他动弹一下。谢世宜举目四望,除却不远处的传来的些微烛光外一片漆黑。寒风穿堂过,夜里的风雨声似鬼魅呼嚎。

    谢世宜有些怕,硬着头皮往里走,不过片刻后便瞧见了一个略微崩塌的跪着的背影。

    李沅的脆弱与伤心皆透过他佝偻的身形映入谢世宜的心底,总是背脊挺直的玉树临风一般的人物,此刻竟也顾不得仪态了。

    谢世宜心头生出怜惜,她沉默着走近,缓缓蹲下身跪在李沅旁边,后者仍旧豪无反应,只是盯着眼前的牌位,好似五感尽失。

    谢世宜又起身自行点了香,跪拜扣礼。她跪在李沅身边,望着他单薄的衣裳,轻声道:“ 王爷,这儿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李沅目不斜视,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 王爷,您不能再跪在这儿了,您这样下去会着凉的……您,您的父母亲也不会愿意瞧见您这样作践自己。”

    “ 斯人已逝,您这是何苦呢?他们也不舍得您以这样的方式来悼念的。”

    李沅终于给了她一眼,只是目光冰冷隐含厌恶。你懂什么?他心道:你一个双亲健在的孩子,懂什么?

    他一掌拂开推开谢世宜,广袖朝后挥,示意她走。

    谢世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推倒在地上,她立即又起身往李沅那头扑,紧紧地抱住他,心含怜惜地劝慰道:" 咱们回去吧王爷,王爷,您会着凉的!"

    李沅缓缓地直起身,双掌紧握成拳,身躯颤抖,谢世宜身上的雨水将他单薄的一层亵衣浸湿。

    她不知李沅此刻在忍耐着什么,不知李沅心里的痛和这些年来经历的苦。

    无人会知,再如何感同身受毕竟也不是感同身受,孤苦伶仃、孑然一身、无人可依与提心吊胆的苦又岂是旁人能够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