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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府里的下人们准备着宴席上的菜式, 好在午时前开宴迎宾客。谢守昌则陪着新婿去自己的书房中谈话,谢世宜随她母亲辞别了李沅去邬福院。

    母女二人遣退丫鬟婆子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处, 谢世宜抱住谢夫人的腰将脑袋埋在母亲怀里蹭, 谢夫人憋住眼中的酸涩, 抚了抚女儿的背脊,抬手轻拍了一下,嗔怪道:“快起来, 嫁了人做王妃的姑娘了, 还要粘着母亲,像什么样子!”

    谢世宜嘿嘿笑了两声, 抬起头直起身来,神情中没有丝毫的羞愧。

    “母亲,女儿好想你们啊……”

    谢夫人背着她擦了擦泪,转而含笑问道:“ 幺幺,王府里好吗?王爷待你如何?”

    谢世宜想了想, 略过那些令自己不快的小事, 笑嘻嘻回道:“ 好! 王爷他待女儿甚好!”

    谢夫人仍担忧女儿性子顽劣, 恐惹李沅厌烦,便又训道:“ 豫亲王府人多眼杂,王爷身份尊贵, 幺幺你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若是平日里同王爷小有口角也定要忍耐, 万不可凭自己性子胡来……”

    谢世宜一面嗯嗯点头, 一面委屈地想:我还不知晓这些么, 我一直都忍住了,母亲您总觉得我还没长大。

    谢夫人又训了她几句,无非就是什么要贤良淑德之类的告诫。末了再喝口茶,问起她同房的事,要她注意小日子,提防院子里的丫鬟们。

    “ 管家的事倒不急,你现下还未站稳跟脚,若是王爷不提你也不要自己大包大揽地招来做,免得理不清要害,反而办砸,打探好了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去同王爷说。”

    这府里既无偏妃也无妾,就两个不掌事的通房。谢夫人觉得对女儿尚够不成威胁,不必着急去找事做,做好了是应当,做得不好了传开来宫里王府里都会说闲话。

    谢世宜一面嗯嗯地听,一面拿了点心往嘴里塞。她嫁入豫亲王府后连点心这些东西都吃得少了,这会儿在娘亲跟前尽可敞开了吃。

    谢夫人瞧她好似个饿死鬼投胎,吃得脸颊鼓鼓,一面觉得女儿可爱,一面又觉她仪态糟糕。“ 少吃些! 再有一两个时辰便该用午膳了!”

    谢世宜唔唔唔,咽了嘴里的东西,含糊道:“ 家里……东西才好,王府的再好也没这儿的好……” 她回了谢府就仍管这儿叫家,李沅那称为王府。

    “ 就知晓你这个馋鬼要念着家里的吃食,已叫厨房里的下人备上了,晌午回王府前带去罢。” 谢夫人点一点女儿的额头,目光里满是慈爱,女儿管这叫家,她并未如吴嬷嬷那般纠正,大抵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

    “ 嫁了个幺幺出去,这家里的饭食点心钱都少用了大半,为娘算起账来都松快许多! ”

    “ 母亲!” 谢世宜气得大吼,“ 您这样说女儿……女儿吃得不多!”

    “ 左右现下都嫁出去了,倒是叫王爷破费。”

    谢世宜暗道:得了,我可给他省银钱了! 顿顿都是一小碗,跟猫啊鸟呀似的,若是您知晓了不定要怎么心疼女儿。

    母女俩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另一头李沅同他岳丈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

    谢守昌说:“ 有劳王爷清早赶至寒舍,王爷您喝茶。”

    李沅点一点头,抬手写:岳丈无需如此拘谨客气,您是世宜的父亲,世宜是本王的妻子,咱们缔结两姓之好,亲如一家。

    谢守昌可不敢与皇家亲同一家,但是李沅称他为岳丈,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想来王爷对自己女儿也颇为喜爱。

    一个时辰后宴席开,谢守昌得去正门口迎客,李沅起身要陪同。按理依照习俗,新婿是应当如此,但他是个亲王,谢守昌宁愿当将李沅当成一尊佛供起来也不愿怠慢了,唯恐不称其意,待今日回了王府后要连累了女儿。

    他连连推辞,李沅却执意要一同去,甚至说了两句重话。谢守昌只得好生请他一道。

    谢守昌心里是舒坦的,亲王在侧,面上也有光,其实若是李沅不去,他又怕引得亲戚宾客猜疑。

    时间过得很快,在推杯交盏中用过午膳后,谢世宜随她母亲一同来到椒香阁。

    这里头的东西未曾移动过,依旧摆在原处,且屋子里干净如昔,一尘不染。

    只是有人住和无人住到底是不同,空气中都透出冷清。即便事先烧好了炭盆,那榻上叠得整齐的锦被,没放点心的桌几,空荡荡的绣架和少了弓箭的墙角都表明了主人已嫁的事实。

    谢世宜直到这会儿才真的哭出声来,饭食不合口味,陌生的丫鬟奴才,荷香院里的通房,她和李沅之间的不快。谢世宜觉得自己憋了好久,直到回了这里才敢松快,原来归宁归宁,是回了家才得宁静。

    谢夫人揽住她,母女二人抱得很紧,前者亦是语带哽咽:“ 幺幺,幺幺,可是受了委屈?同娘亲说,娘亲替你出主意。”

    “ 没……没受委屈,只是……只是太想家……” 从未与双亲分离过的娇女,在家时随性自在,一日要吃两三碟零嘴,膳桌上大半的菜式都是她喜欢的,下人瞧着她长大,大多拿她当孩子看,恭敬又亲切,兄长远在他乡,府里都围着她一人转。

    谢世宜得到了李沅,却失去了在谢府里的自由自在。她没有觉得不值也没有后悔,她只是很怀念从前,伤感自己失去了父母的庇佑。

    “ 嫁了人皆是这般,幺幺……” 谢夫人本想说为娘原先劝过你,可你一意孤行。但木已成舟,女儿又如此伤心,她便又将这话咽了,转而去安慰谢世宜。

    母女俩窝在榻上闲话,谢世宜躺在她母亲腿上,在谢夫人温和的抚摸下渐渐睡着。

    再醒来时已是晌午,李沅派李家德来接谢世宜,说是得回去了。因新婚夫妇不得分房,且新妇在归宁时留宿娘家,恐会坏了娘家的运道。

    谢世宜就是再想留一会儿,也不能留了。

    “ 幺幺,快起来。” 谢夫人温声低唤。

    “ 娘亲……”

    “ 晌午了,该同王爷回王府。”

    谢世宜霎时清醒,翻身坐起,垂着脑袋不说话。

    “ 幺幺乖,娘叫鹰鹰她们进来伺候。”

    谢世宜扯住谢夫人,抬起头闷声道:“ 女儿不能多再留一会儿么?”

    “ 傻孩子,王爷还在前头等着,快些。” 谢夫人抚了一会儿女儿的长发,忍住泪意轻声宽慰。

    她又何尝不想谢世宜留下来,可皇家规矩多且严,留得一时留不住一世,反倒还坏了规矩。

    谢世宜嗯一声,任由摆弄,随后跟着李家德来到前厅。

    李沅见了她迎了两步又止住,谢守昌像是觉得这双小辈夫妻可爱,不由闷在心里暗笑。

    李沅同谢守昌在前,谢世宜同她母亲跟在后头,一众人簇拥下往正门那头去,气氛颇为沉闷,再没了来时的欢快。

    李沅偶尔回头瞧两眼,见谢世宜始终低着脑袋便知她定是又哭过了。

    小姑娘呵,他暗自摇头,突又嘲讽一笑,念及自己已失家近十六载,想要哭一哭都哭不出声来,心已麻木腐朽。

    谢守昌见李沅往后瞧,微踮起脚拍一拍李沅的肩,道:“ 王爷您莫去管她,幺幺这孩子就是个哭包,哭起来没完没了,同她母亲一个模样。”

    翁婿俩喝了一顿酒后亲近不少,谢守昌已敢同李沅玩笑了。

    “ 幺幺她这几日哭过几回?老臣这小女儿就是养得太娇贵!”

    说她娇贵,语气里反倒是自豪。

    李沅想了想,颇为无奈地比了个三。

    谢守昌哈哈大笑,引得身后的谢家母女二人一同看着他。待笑意消散,脸上却又转瞬落寞下来,长叹一声对李沅道:“ 老奴恳请王爷,若是今后有朝一日您厌恶了小女,还请王爷将她送回来,不要随意处置了她。”

    他膝下只有一儿一女,说句偏心的实话,若不是谢世原是个儿子,要传宗接代,他其实是更喜欢女儿一些的。

    谢世宜自小便比她兄长更亲人一些,小小的一团总是要滚来他的膝上,黏糊糊地喊爹爹,自己拿满是胡渣的下颌去蹭她脸颊,幺幺可是要气呼呼地咬回来,咬得他面上湿哒哒,再咯咯咯地得意笑。

    长大了便再不好亲近,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只能嘴上逗逗,想亲一亲捏捏她的手却是再也不能了。

    唉,转眼间竟嫁为人妇了。

    谢守昌也想多留谢世宜在家,只是为了所谓的家族运道,为了所谓的皇家规矩,不得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