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谢府大门,吴嬷嬷轻声叫醒谢世宜,后者朦朦胧胧醒来,知这是到家了,揉揉眼睛跟在母亲身后下了马车。
她腿上有伤,不便多走动,依旧叫婆子抱了。
前头自有小厮早早地骑马赶回,向管家禀了情况,这会子大夫早已侯在离大门最近的一进院子东配房里。
几个丫鬟在前边开路,那婆子做惯粗活,力大无比,一路上脚下似生了风,抱着谢世宜呼啦啦地往那配房走。
谢世宜捂着个脸,实在是羞得慌,只想着恐再没有哪家小姐似她这般荒唐可笑了罢。
不过片刻便到了东配房,府里的大夫早已备好东西在那儿侯着了。
婆子将谢世宜轻轻放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床上,也不邀功,只又安静地退至一旁。
过了一会儿,谢夫人与吴嬷嬷及几个丫鬟嬷嬷才喘着气赶到东配殿,
刘大夫正掀了谢世宜的亵裤查看伤口。
谢夫人瞧见她腿上绑着的绣着竹柏的淡蓝色汗巾子,睁大了眼,一时险些背过气去。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并那大夫皆亲眼瞧见了自家小姐那如玉般的小腿上绑着个男人的物件!
吴嬷嬷也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谢世宜见众人这般反应垂着头脸上涨得通红,似能滴出血来。
谢夫人凭着这些年的主母见识,好歹冷静下来。
她道:“等你父亲下了值回来,我便向他道明今日之事。
请他明儿便携了礼带着老管家亲自登门去豫亲王府。”
谢世宜只垂头不语。
大夫将那巾子解下。
谢世宜见了,放在褥子上的手指微动。
她本欲偷偷收起,改日还给那王爷。
却也知这是事关名节的大事,仍是按捺住了。
谢夫人盯着那巾子,面上神色几变,令丫鬟收起,道:“快拿走,找个没人的地儿悄悄地烧了它。”
丫鬟道是,捡了帕子退下。
谢世宜怅然若失,咬咬唇却未曾开口。
大夫用白酒将她腿上伤口用纱布轻轻洗了,谢世宜疼得抽气。
只听那大夫说:“万幸这蛇没有毒,又得贵人早早救治,现下伤口不算严重,只需外敷些止血的药粉,再好生将养着,不出十日便可康复,但需得留意,头几日不可沾水,若伤口发炎那便麻烦了,恐会留疤。”
谢夫人听大夫说没有大碍,一时放下心来,又听说若不好生照看恐会留下疤痕,忙吩咐几个稳妥些的丫鬟这几日贴身照料女儿,务必沾水。
几人恭敬应是,谢夫人这才真正安心。
等治好了伤,谢世宜便又叫婆子一路抱回自个儿住的椒香阁。
这日晚间用过晚膳后,折腾了一整日的谢府终于安静下来。
谢夫人与谢家老爷睡在床榻上说着体几话。
谢夫人忧心道:“老爷,妾身真真是替咱们幺幺担忧。
您是没瞧见她腿上绑着的汗巾子,那场面直吓得妾身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爷,这事关乎咱们幺幺的婚姻大事,万万不可传出去才是。”
谢守昌听了夫人讲起今日那事,心下也是意外地很。
他是个在官场混的武将,虽不如文臣那般心机深沉却还是有几分算计的。
这会儿止不住地想这事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人为的筹谋。
若是巧合,那便只能说是两人缘分。
若是计谋,那……麻烦可就大了。
谢守昌一时也想不出个究竟,只好宽慰夫人:“夫人莫急,有为夫在这一日,便绝不能叫此事发生。
明日下了值我便携礼亲去王府,拜访豫亲王。”
谢夫人得了丈夫的保障,总算是安心了些。
却又忆起今日圆空大师的那番话,不免将顾虑一一道与丈夫:“老爷,妾身还有一事不能放心。
今日妾身去拜会那圆空大师,他道咱们幺幺虽命格富贵却情路坎坷,若不能自个儿想通,便会有性命之忧。”
谢守昌听了这话虽也不好受,但他向来是不信算命这些无稽之谈的。
只道:“夫人安心,有你我二人替幺幺相看,必会为她寻着一户好人家。
倒时候咱们不攀那高门侯府,只挑家里干净,人也和善老实的,不求多发达,只咱们谢家在,便苦不了他们小夫妻。”
谢夫人将这话说与丈夫听,本就早打着这主意,如今见夫君与自己同心同德,自是开心不已。
她将脸轻轻贴在丈夫胸膛上,轻声道: “老爷如此周到,妾身实是再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只愿咱们的幺幺能顺遂一生。”
谢老爷抚了抚夫人已不再柔软的长发,悄声道:“会的。
我谢家主支就这么一个嫡女,若不能保她一生荣华富贵,还有何颜面在京城里称高门世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终于安心睡去。
谢府里一片寂静,豫亲王府里后院内书房里却仍灯火通明。
豫亲王李沅正端坐于太师椅上听安插在谢府中的眼线将今日情况上报。
那眼线左腿跪地,右腿前屈俯首跪在铺着朱红镶祥云金边花纹的薄地毯上。
道:“ 回主子的差,今日那谢家小姐回府后谢府里的大夫替她治伤,一屋子的人都瞧见了她腿上的汗巾子。
谢夫人面色大变,只叫丫鬟拿去烧了。”
豫亲王听到这处剑眉微挑,那人继续道:“谢夫人还道必请谢家老爷明日亲自登门来拜访您。”
奴才说完,跪在地上不动,等李沅敲了两下八仙桌,他才道:“奴才告退。”
眼线消失于夜色中,李家德问自家主子:“主子,以今日这情形来看,谢家老爷与夫人似不愿将谢家小姐许配给您,咱们该如何?”
豫亲王取了笔展墨,在宣纸下写:这可由不得他们。
第二日谢夫人起得很早,不过寅时她便睡不着了,想着要再去瞧瞧等会子带去豫亲王府的礼品中可有什么缺漏不妥。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唤丫鬟去隔间洗漱穿戴好,便召来管家又清点一回礼品,仍是不能放心,再三嘱咐老管家需谨慎行事。
老管家连连应下:“夫人尽管安心,事关小姐名声,老奴一定帮着老爷夫人将这事办得妥当。”
谢夫人又道:“若这事能得以平息,我必重赏管家与整个谢府。”
老管家应是。
谢夫人打点好一切又赶回去伺候谢老爷洗漱,回到敷华院西边寝房时谢老爷也已起了,正由小厮伺候着净面。
谢夫人自小厮手里接过那帕子,问到:“怎的今日起得这样早,不多睡会儿。”
“心里头压着事,睡不踏实,索性起罢。”
谢夫人见此,一面替谢老爷擦手,一面命丫鬟传膳。
两人草草吃过,谢老爷便要上朝。
临出门前,谢夫人将丈夫一路送至谢府大门,替他抚了抚官服衣襟,温柔道:“老爷,妾身在家里等着您的好消息。”
谢老爷低头看着自个儿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夫人且安心在家中等着,为夫自当办妥此事。”
他转身坐进停在大门口的官轿里,往紫禁城那方去了。
这日早朝时谢守昌总不能专心,他时不时便要往前头豫亲王那处瞟。
其实按理来说豫亲王身份敏感,不应当干涉朝政,然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圣上存着羞辱他的意思,特意寻了个没甚实权的空闲职位给他。
但因着他是个亲王,按规矩又需得立在前头,豫亲王日日站在这富丽堂皇的金銮殿上听着朝政,却不能开口,如同摆设一般可笑。
谢守昌摇头叹息,也是个可怜人。
这日下了朝,依着规矩亲王等品阶高的官员先行退下。
谢守昌快走几步,出了金銮殿,叫住前头的豫亲王。
一时旁边的大臣们都有些奇怪地瞧向他,这满朝避之不及的劳什子王爷,谢守昌那莽夫今日发的什么疯,竟自个儿往上贴!
谢守昌这会子顾不上旁人看法,见好歹叫住了豫亲王,他连忙跑上前。
“老臣谢守昌见过豫亲王,豫亲王,豫亲王……”
谢守昌似是突地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般,下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豫亲王转头将他淡淡望着,眼里隐有笑意。
谢守昌叫这年轻的王爷眼中那笑灼了眼,终不好意思道:“昨日小女随拙荆至崇圣寺上香,突遇不测,多亏王爷出手相救,下官感激不尽。不知……
王爷可有空,下官想亲自登门叨扰向王爷道谢。”
豫亲王面上风轻云淡,他摆了摆手,伸出食指划了划。
谢老爷会意,掌心朝上凑近。
豫亲王在他掌中写道:不必多礼。
“自是要的,自是要的,小女乃谢家下官独女,王爷相救,谢府怎可不表些心意。”
豫亲王见推拒不过,略想了想,又写:既如此,那大人便随吾一道回豫亲王府罢。
谢大人见他总算答应,放下心来,连声应好。
两人一路走出太和殿又穿过太和门,行经金水桥至紫禁城东华门出。
豫亲王的轿子停在东华门外的巷口,此轿奢华异常,足有寻常官轿四倍宽大,他邀谢守昌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