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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吃的糖都在手上,高良姜反而不舍得吃了,她给大家分了分, 剩下的全都放到自己的宝贝玻璃罐子里, 告诉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颗。
第二天一床, 看到自个儿玻璃罐子被摔在门外面,玻璃渣洒了一地, 花生米糖不知所踪, 只剩些许碎屑。
惠姑好几天没敢看高良姜的眼睛。
后来就再没吃过那么好的花生米糖了。
高良姜坐在灶下烧火,想着那些往事,又想到了姥爷,眼睛有点湿润,一揉眼睛,虚张声势道:“这烟可太呛了。”说着探头看阿藏做到哪一步了。
阿藏刚开始呢。他先往锅里加了些水,烧开了加糖, 边加糖边搅和,直到变成一锅浓稠的糖粘子,颜色红褐透明,筷子挑不断刮不断。又烧了油锅炒糖,接着就把炒过的花生米、桂花干,一股脑倒进去, 使劲搅拌。
这糖实在太黏了, 阿藏一头大汗, 高良姜见状接过锅铲, 替他搅和。她习武之人力气大,搅得又快又均匀,糖里渐渐有了小气泡,颜色变成淡金色,说不出的好看。高良姜喘着粗气,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是花生米糖吗?
阿藏让外头送几块冰来。
冬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冰块。老灰动作很快,一会儿就让人送了三大块冰过来。木框模子卸了底放在冰面上,把那一锅都倒进去,只等冷透了,便拿擀面杖擀了个平整,两人又抬起另一块冰压了上去。
厨房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宫人,抓着老灰就说:“别的都别忙活了,大王发话了,今天婚宴上不管如何一定要有花生米糖!快去找人做,大王现在就要!”
老灰一听就发火了,“我这儿菜都快做完了,你才来说这个,存心逗我玩儿是不是?大王一百零八个小厨房,干嘛就得我这儿做?你让他们做去。”
来人也是万般无奈,别的厨房里,人厨子不是被杀了就是早做完菜去广场凑热闹了,就你这儿还有人,不找你找谁?“谁让你最后一个回来呢?”
老灰都快气疯了,“马上婚宴就要开始,我哪有时间让人做?去你妈.的吧!”
两人急红了眼,呲着牙都要撕咬起来了,那人先恢复了理智,抓住了老灰的胳膊,道:“兄弟,大王要不高兴了,咱们都是个死。婚宴还没开始不是?咱再努力一下,你快去跟你的人说。”
老灰咬着嘴跑到那间御膳房外头,憋红了脸,一跺脚喊道:“麻烦您二位改个菜……还、还做花生米糖!”喊罢抱着头蹲在地上,两股战战,等着里头的掌柜跑出来揍他。
“知道了。”里头那厨子不急不慌应了一声。
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可怜的老灰决定听天由命,爱咋咋地。死了也好,死了下辈子投胎做人。
在老灰绝望的等待中,阿藏提刀切花生米,切成男人大拇指大小,一块块香酥诱惑,高良姜没忍住拿起一块,阿藏一把夺回来扔进了灶膛里。
找到厨房里最大的海碗,把冰砸碎了铺了厚厚一层,再用竹抓把花生米糖一块块叠罗汉一样码了六层,活像个佛塔。
高良姜把这“佛塔”端了出来,那宫人见了两眼放光,急忙端过去就走。高良姜与阿藏紧随其后,拐了七八条洞,却在一个最大的洞口处被拦下了。数十个巨鼠守着洞口,不让这两人进去。
高良姜看到那里面空间开阔,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猜测这里就是老鼠公主大婚的地方,急着要闯进去。
阿藏拉住了她,安慰道:“放心,一会儿有人请我们进去。”
两人也累了,靠着墙根坐着,这个角度不错,可以把那大厅里看的清清楚楚。这大厅有两座院子那么大,里挨挨挤挤站满了矮个子的鼠民,还有些没能化形的大老鼠没地方站,全都爬到四周的墙上,找地方蹲着。巨大的牛油蜡烛十步一个,整个大殿灯火通明。鼠民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继而一阵喧哗由远及近,欢呼声、唢呐声浪一样涌了过来。
阿藏伸长了脖子看,高良姜看他一脸羡慕,拿胳膊一撞,戏谑道:“和尚想娶媳妇儿了?”
“瞎说!”阿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娶媳妇谁是狗!”
高良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你可不能打诳语。”
“快看,花轿来了。”
高良姜顺着阿藏的手看过去,人群中让出一条路,前八个后八个,一共十六个轿夫四平八稳抬着一大红花轿在喧闹声中走了出来,花里胡哨的喜娘捏着帕子跟在花轿边笑,小孩子又跑又闹,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忽然从人群中又闪出一队人,这些人穿得就跟前清的捕快一样,一个个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边跑边喊口,“抓刺客!”
人群就乱成了一锅粥。看守洞口的巨鼠们都探头往里头瞧,几个傻大个儿脑袋就一齐挤在了门框上。高良姜拉着阿藏,趁机从巨鼠守卫们的腿边一钻,钻了进去。
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老灰,他被小捕快们押在最前面。老灰也看到了他们,带着哭腔喊道:“就是这两人要刺王杀驾!”
小捕快们一窝蜂围了上来,佩刀明晃晃举了起来,包围住两人。抬花轿的轿夫们都吓傻了,扔了花轿仓皇变作原形钻入了人群之中,一时间哭喊声、叫声不断,沸反盈天。
可能是轿子扔得太猛,轿子里的人滚了出来,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人一身红衣,身形却不似鼠民那般矮小。慌乱中,高良姜一眼看到这人右后脖子上有个红痣,下意识喊了出来,“姥爷!”一脚踢开一个老鼠捕快,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把红盖头扔了,面前这人脸上抹了不知多少层粉,化得连鬼都认不出来,但绝对是她姥爷无疑。
阿藏也挤了过来,给那吉一搭脉,急忙安慰掌柜的:“还活着,没大碍。”
“反了天了!夜闯我鼠国,刺王杀驾不算,竟然还要抢我公主的驸马!快把这两人杀——把这两人带到大殿中,等候我王发落。”有个穿着红衣官服的小人站在高处气急败坏地喊。
四只巨鼠被放了进来,拿着刀,将他们仨押往大殿之中。
大殿内,灯火通明,地上铺了澄泥金砖,两边各放一排溜的八仙桌,桌上美酒佳肴,桌四周都坐着锦衣华服的鼠民,然而这些鼠民大半都吓出了原形,躲在衣服里瑟瑟发抖,大厅了安静得吓人。
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大厅里咆哮。
高良姜抬头一看,上方王座里,卡着一个穿着龙袍的顶级胖子。太胖了,一般的猪都胖不成这样。这个猪、不是,这个胖子应该是鼠王,他两只手着急得都变成了爪子,捂着嘴,口齿不清不知道在说些啥。
王座下一个紫衣大官走上前,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暗害我王,快给我王把嘴弄开,不然就杀了你们!”
高良姜这才看清楚了,鼠王的嘴被糖黏住了。这蠢耗子王竟然把所有的花生米糖一下全倒进了嘴里,贪多嚼不烂,他就准备含在嘴里慢慢嚼。结果,阿藏特制的花生糖在鼠王温暖的口腔里都融化了,成了粘性十足的糖粘子,鼠王越嚼越粘,糖粘子撑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整个鼠瘫软在王座里,爬不起来,哀嚎不已。
鼠官们都以为大王中了毒。
阿藏差点被逗乐了。他的帽子早被挤掉了,和尚头在烛光下反射出佛性的光辉,阿藏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愿救这鼠王脱离苦海,但是,你们得放我们三人走,还得送我们黄金千两,锦缎十匹。”
那紫衣鼠官站出来,生气道:“你们人太过分了,我们最多放你们走,黄金、锦缎你们是一点儿都不要想!”
阿藏目的达成,装作委屈的样子,口道:“也行。”
紫衣鼠官松了口气,让阿藏赶紧上来救大王。
这群老鼠也就当当老鼠了,这要是人,早就亡了国了。
阿藏上去,瞧见海碗中还有许多碎冰块,便把那些碎冰取了出来,贴在鼠王的肥头大脸上,又往他嘴里见缝插针塞了不少。鼠王被冻得脸发紫,不住地打哆嗦,不过嘴里的糖粘子好歹是慢慢变冷变硬了。
“行了,吐出来。”阿藏拍拍鼠王的后脑勺。
鼠王没吐,费力地、坚定不移地嚼着,非要把这些花生米糖全吃下去不可。
高良姜看着阿藏。
“追!”阿藏看着她。
“哎。”高良姜慌不择路往门外跑,跑到门口反应过来,“不是,活佛,我往哪条路走?”
四九城大道千千万,胡同万万千,走哪一条道能找到老鼠窝?
阿藏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你问问郭三。”
对,郭三爷刚就是被鼠头人身的妖精给吓到的,他准知道那大老鼠往哪儿去了。
回头说郭三,郭三今天算是倒了大霉了,先让妖精吓得半死,丢了画眉鸟,回去路上跟伙计小蓟絮叨,懊悔不已,说我这鸟要卖了,能换多少多少自行车,能换多少多少大怀表,能换多少多少小老婆。
“小老婆”这一句出来,不得了,潜伏在小蓟身体里的怨晴娘就像是得到了苏醒警报,“腾——”就醒了个过来,满目狰狞,一巴掌把郭三爷直接扇进了门里。
也算是送人到家了。
郭三媳妇听见外面好大的敲门声,“咚——”,心说谁啊,这么大劲儿。跑出来一看,哟,我的爷,行这么大礼,快起来快起来。连忙把人扶到了卧室里躺下,哼哼唧唧歇了一个钟头,高家庄的小掌柜来了。
高良姜问,郭三爷,问您个事儿,您之前瞧着那俩老鼠妖,他们往哪儿去了?
郭三爷现在听不得两个词,一个“老鼠”、一个“小老婆”,不仅这会儿,他这辈子都听不得这五个字了,一听见就抽抽,高良姜刚问完,郭三就抽抽了,还翻白眼,嘴里吐白沫,眼看着人就不好了。
郭三媳妇儿连忙让老仆去请大夫。
问不出结果,几人又回了店里。冯三提着洋油灯还去打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新消息,小蓟留在店里待命,高良姜和阿藏出去找姥爷。
临走前,小蓟给小掌柜一个挂件,一个老虎爪子。爪子很大,即使已经被硝制干净,缩了水,虎掌也有成人掌心大小。虎爪上缠着红线、金线,像是个家传的宝贝。
阿藏拿过去看了看,连连点头,让高良姜收好。
虎爪辟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要是看见狗流泪,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大限已到了——狗能看见鬼,也因此有些人家养黑狗辟邪,但实际上,鬼对狗是怕,对猫则是恐惧,因为猫爪锋利,会撕破幽魂的魂体。
幽魂看见狗还犹豫要不要进去,看见有猫就早早跑了,因此在辟邪这方面,能耐大的猫反而不如狗有名气。
老虎是大猫,又裹上了辟邪的红线、金器,这虎爪真是个辟邪的好宝贝。
两人沿着遇上郭三爷的那条路走。
老鼠这东西,哪怕长了能耐成了精,那也是老鼠,本性难移。它们喜欢在阴暗处、沿着墙根走。两人走到路头,没走大道,挑了条小道往前。
小道两边都是矮平房,住着些不怎么宽裕的人家。
这会儿很多人家都睡了,胡同里也没有个路灯,黑咕隆咚的,路上只听见两人走路的脚步声,连声狗叫都没有,怪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