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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我?”三木顿时在脸上拼出一个既不十分谄媚但却还很热络的表情,几步走到秦归跟前。

    秦归看看三木神色,心下便有几分明了了三木的意图。但他早已不是十四五的毛头小子,求得不过是朝夕相伴,既然三木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便放心了。

    “佑儿已经带人回去了。”

    “这么快?”三木还真是没有想到。

    “他带来的人也都跟着走了。”秦归说,“现在我院子里,只留几个外院洒扫的男仆,几个不识字的妇人,书房里还少个识字的人。你可否愿意过来帮我?”

    “……”三木静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她自是愿意的,只是,“你们不直接来书院,而是先在悦来酒店弄那么一出,就是看我是不是爱财吧?”三木直接问出,“我就是爱财啊,这有什么好测试的?”

    “但佑儿不信。”秦归回答的很是利落。

    “……”三木被噎住了,话本上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看到三木吃瘪,秦归忍俊不禁,“他毕竟年纪小,你不要同他计较。”

    “哎呀,”三木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膝上,满脸愁苦地说道“我刚在屋子里还对自己说,一定要装出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样子,可我现在根本做不到呀!我现在一看见你就想起你们家那豪华的马车,还有那一件件被搬到你院子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用具。我现在看你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元宝。而且还会不由自主地想,我救过你两次,你怎么也该对我表示表示,对我留那么几分情面的。”她抓住秦归轮椅的把手使劲晃晃,“我现在根本做不到还像从前那样看你了。我原来和别人也没有两样啊……”

    秦归温和地笑着,微微低头与她对视,“所以,你现在是一个有钱人的恩人。你想要些什么好处?”

    “……”三木没想到秦归这么上道儿,“我需要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秦归好整以暇地说道,“不过在你想好之前,还请你在我书房那里帮把手。”

    “那你可不要像役使别的下人一样对我吆五喝六的,我会心里不平衡。”三木本不想挟恩图报,可却接受不了他真拿自己当下人使唤,哪怕这么想一想,心里都觉得难受。

    “不会的,我还会当我们是在乡下。”

    三木翻着眼睛想想秦归伤好后,他们在乡下相处的日子,虽然这五年加起来都不足二十天,但两人相处的时光并不难捱。“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强迫你。”

    “那是自然。”秦归看三木同意,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时间一晃,已是一月有余。

    三木在秦归的书房里也伺候了一月有余。

    正如三木所料,秦归并没有真的坐什么教书先生,他来到之后,整个书院几乎是自动地就分成了前院和后院,前院还是一派读书声朗朗,那些书生犹如打了鸡血一样,个个意气风发、精神饱满。而后院又人为地分成了小前院和小后院,管理变得犹如铁通一般,规矩严得很。那些负责管理的家丁小厮个个训练有素,非等闲人是进不得后院来的。

    从一开始的几个粗使下人和婆子,到后来分工极细的劳作规矩,三木真真见识了什么是富贵人家的吃穿用度。管理还会增加人手,虽在她的预料之内,但这排场和气度却是她之前想也不敢想的。短短十几天,一个书院就大变了样。

    而原因也不过是那少年秦佑基在他父亲面前哭诉,说父亲若住的如此简陋,那让他这做人子的该如何自处?之后,那孩子还叫来躲在书房的三木来劝。三木自然是愿意过得舒服些的,于是也跟着撺掇你儿子说的也没错了,你说自己老爹过得苦哈哈的,他怎么好意思天天大鱼大肉的?自己老爹跟前就一个笨手笨脚的粗使丫头,那做儿子的怎么好整日衣香鬓影环绕的?

    虽说她成功的说服了秦归,但秦佑基显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还瞪着眼睛狠狠看了她两下。三木只当没看见。本来就是嘛,一看这孩子就是在蜜罐堆里泡着的样子,身边的丫鬟仆人肯定很多,整日也是吃香的喝辣的。

    于是,在秦归跟前伺候的一夕之间就多了八个十分体面的四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当然,三木是不算在里面的。她很荣幸地被秦归指派了管束她们的差事。可是,她们哪里需要她来管,人家眼里有活儿,心里有事儿,没等秦归开口,样样办的妥帖。什么铺床叠被,洗漱更衣无不伺候的到位,这该吃的饭、该喝的茶、该用的餐点,都一应俱全地可人心地送到他的手底下。

    “大户人家啊,果然是大户人家。”一旁的三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一边又不禁暗暗想那句老话儿说什么来的,“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看看人家这吃穿用度,在之前自己也就是听听话本里讲过的啊。

    不过,她也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那些丫鬟仆人也都拿她当半个主子看待的,她除了在书房给秦归侍弄下笔墨,什么也不需要做,也自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一边唾弃着自己的腐败,一边又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多做些好事还是有好处的,你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结了善缘呢!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地受用着。不过,她可没敢让别的丫鬟伺候自己的起居生活,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觉得这也是她唯一保持清醒、让自己自知身份的办法了。因为那些吃食实在是太好吃了,她实在拒绝不了啊!

    可不知是不是本就是穷命享不了太多的富贵,三木这一日忽地就病倒了。

    “穆姑娘!穆姑娘!”

    恍恍惚惚间,她听到秋华在叫她的名字。

    “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主子早起了,你怎么还在睡?”秋华边敲着窗户,边嘴里催促,虽然所说的事情很严重,但语气里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虽说,她们知道三木也是个丫头,可她这个丫头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不用值夜干活,还跟主子住一个院子里,屋子挨得很近,主子吃什么、用什么,她就吃什么、用什么,虽没名分,但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明白这丫头还矜持个什么劲儿,还一本正经地装贞洁烈女,不肯侍奉枕席。

    “快起来了,主子在等你了。”

    “哦。”三木虚虚地应了一声,下了床,给她开门。

    “你怎么了,不舒服?”打开门的第一时间,秋华就发觉了三木的不对劲。

    “我身子难受,昨晚折腾了一宿。”三木边说着,又脚步虚浮地走回了床边,软绵绵的躺下。

    “让万先生给你看看吧。”秋华走到三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

    此时的书院自然已经有了专用的郎中。

    “不用,我躺会儿就好。”三木坚决地摆摆手,她不知道自己这病会不会跟胸口那个鬼面有关,昨晚见时,已经黑得发亮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享用太过,被这些丫头怨咒了。以己度人,同样是丫头,能过得如自己这般舒适的,她还没听说过,“你能帮我跟秋露或秋实说一声吗,今天请她们一个代我,我改天再谢她。”

    “哦好。”秋华答应着走了。刚一出门,嘴里就嘀嘀咕咕说道,“要知道今天是她们中一个在主子跟前伺候,我才不这么晚过来叫你。”若是早些来问三木,跟前就她一个值勤的,那就轮到她了吧。

    午饭过后,秋露过来看三木。

    “穆姑娘,你好点了吗?”

    “我就是感觉浑身没力气。”

    “还是让万先生给看看吧。”

    “没事,我躺会儿就好。”三木再次拒绝,她并不觉得真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不一定就需要喝药的,万先生就在这大院子里,方便得很的。”秋露以为她是怕喝苦药。

    “我不怕喝药,我躺会就好。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现在除了浑身不得劲,完全没有其他症状,像极了她最初咒怨那腌?后,浑身乏力的感觉。可她最近过的顺风顺水,没有咒怨任何人。那么反推之,是不是别人咒怨了自己?

    因为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但等到了夜里,她肚子突然就难受得厉害,可那感觉又不是疼,总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她五脏六腑的正常运行,又像是那东西想要冲破五脏六腑的阻滞……那种感觉她很难描述,只得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她如今如此富贵加身,怕是早超过了她所应得。她记得看过一个话本,里面说一个相府千金苦守寒窑十八载,等得丈夫归来,后来一步登天做了皇后,也只享受了十八天的皇后恩荣,便去世了。而她当初能救下秦归,全是因为姥姥的嘱咐,甚至可以说是警示,如若不然,她本没有多少好心施舍的。即便如此,她也只忍受伺候了秦归一年,便躲得远远的了。之后,还担心秦归赖上自己,也不经常回乡看顾他的。这两厢对比看来,她这一个多月的荣华享用,已是过了的。

    这些事情,是她昨晚浑身难受自怨自艾时,自己“想通”的,而且越想越觉得有理。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似乎是在佐证她的想法一样,这第二天,她浑身的难受就消失了,只剩下了筋疲力竭般地无力。她觉得她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她决定试试,重新过回自己的“苦日子”,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说不通你,我先回去了。”

    秋露走后,三木又开始陷入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她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舒服,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连抬眼皮都觉得费力。“明天,明天我就去找活计去。”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穆姑娘,醒醒了。”

    “嗯?”三木眯瞪着睁开眼,“你怎么又来了。”她好讨厌现在有人打扰。

    “主子叫你过去。”

    “嗯?”原来是秋露代她在秦归跟前伺候呢,这样想着,三木微微皱起的双眉、稍显愠怒的脸色随即就改成了愁眉苦脸的表情,“好秋露,你没跟主子说我病了?”没办法呀,形势逼人,她现在也跟着他们叫秦归主子,开始秦归还不同意,可她只能让他为她的处境想想我若整天被人在背后碎碎念,眼皮会跳个不停的。

    “说了,主子说你既不愿让万先生诊治,那就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哦。”这都三请五请的了,再不出去,实在不像话了。现在秦归自带一身威严,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驳他面子。果然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住人家的地方就得听人差遣呀,三木在心头哀叹。

    三木慢腾腾地一点点起床,整理好衣衫,一步一挨地往秦归的屋子走,这时候秋露早先跑回去复命了。

    等三木一副病态奄奄的样子走到秦归的门前时,就见秦归正坐在一把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你看这天气多好,好好的韶光都被你辜负了。”秦归象征性地虚虚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小矮凳,“坐这晒晒,万先生说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我浑身没力气。”三木嘟囔。

    “叫万先生来看看。”

    “不用不用。”三木又赶紧摆手。

    秦归瞟了三木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合眼享受他的日光浴。

    时间一点点过去,慢慢的,日头就西坠了。

    “主子,现在才是初夏,再待在院子里就容易着凉了。”秋露在旁边小声提醒。

    秦归似乎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主子?”秋露又低声叫了声。

    秦归还是没有反应。

    “啊。”三木没防备地被秋露??了一下腰眼,转头看她正在对自己努嘴使眼色。

    三木只好站起来,靠近了秦归,压低声音轻轻地叫“主子,日头都落了。要不您明午再接着晒?”

    “嗯。”秦归这才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伸出胳膊来。

    三木和秋露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将他扶到轮椅上。

    三木心中又一次碎碎念果然是富贵养出来的病啊,想当初他自己一个人在乡下种地收割的,都不用人搀扶的啊。

    “你回去歇着吧。”

    “是。”三木答应着退出了秦归的屋子。

    既然秦归没留她一起吃晚饭,她也十分识趣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秦归就病了。不过,三木是到下午时才知道的。

    “主子,晒太阳的话最晚最好不可超过申时。之后便有寒气了。”万郎中看治过后,殷殷嘱咐。

    “嗯。”秦归半卧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头微微低着。三木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懊恼昨天在院子待的太久的举动,也不知他会不会把自己得病归罪于她。

    意识到此,她更加小心地轻手轻脚,不制造一点多余的声响,以减少她的存在感。

    “穆姑娘,听说你昨天身子闹毛病了?”

    “啊?”万郎中的声音并不大,可现在的三木就感觉像是头上响了一个惊雷!看万郎中看向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恭谨地回道,“已经没事了。前天夜里也不知道怎的,肚子突然就觉得不对劲,昨天下午,”她偷眼看了秦归一眼,声音有点发飘,“……就好了。”

    “嗯,”万郎中捋着胡须,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微微笑着说,“好了就好。”转头又对秦归说道,“这姑娘的身子好了,主子的身子又不爽利了,我就是想歇两天都不成呀。”

    秦归将头转向床里,不看他们,只将嘴轻轻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