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超出了三木的想象。但看道姑说话时如此笃定的神情,她一点反驳的信心都没有。想想自己曾发的怨咒,又想想自己所见的鬼魂,再想想最近能看到的怨气,今天来个法术能手能按怨气索怨咒施发者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处,三木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她,这算谋害人命吗?她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正当她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忽然一个怨灵直扑到她跟前,伸展着黑气,呈现出一个小孩子死时的形状,似哭似诉。
三木吓得噔噔噔退出好几步。
道姑一见,猛地一甩拂尘,将那怨灵抽出去米远,那怨灵顿时散了形。道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还真是一笔因果账!
可不大的一会儿,那怨灵又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孩儿的轮廓,跟道姑哭诉,有人杀了她的孩子,死状凄惨。
站在一旁的三木听了,这才明了,原来这个怨灵就是那个腌?的婆娘。她心头不禁疑惑,这妇人并没有死,哪来的怨灵,顶多也只是怨气啊?看这怨灵形状却是个孩子,难道是她孩子的魂魄被注入了那妇人的怨气?
“敕!”随着道姑发出的一声轻喝,那怨灵像是被什么镇压住,登时矮了身形,萎顿于地,但还在嘤嘤哭泣。
那道姑双目直视着那怨灵,眼睛一眨不眨,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像是被人定住一样。她集中念力跟那怨灵说道,“有人下了令咒,咒你男人断子绝孙。”
那怨灵跪倒在地做出仰面大哭状。
“你丈夫在这里为非作歹多起,你在这里应也看到了那些怨念。”道姑拦住那怨灵继续哭诉,“不要说你孩子无辜。这量刑定责的事,不是当事人不能感受真切的痛苦。你也是一样。善恶都是一念之间,不能承受罪恶带来的后果,就不要作恶。”
可那怨灵还是不肯罢休,追问着,她男人为恶行受到了惩罚,可给她孩子下令咒的人谁给处罚。
道姑心头烦乱,有些后悔与这怨灵沟通,既是怨灵,便是执念,如果是能以己度人的人执念也不会深到活着就有着死人般深重的怨气,将自己活着的所有精气心血供着怨灵。
不过好在她从来没想过要怨灵心服口服自动退忍,故最后只是说“你们如果承受不住作恶带来的后果,就不要作恶。至于那作恶的何时受到报应,就看三界内怎么管。或者,等你到了阴司,要来阴阳簿,往前翻一翻这几辈子的前因后果去。我这里只收现世报的怨念,至于报应后果,施咒者何人,我这里一概不管。”
可是那怨灵还是不服,继续哭诉。
道姑正要拿出威严呵斥她,神识却被一个公鸭嗓打断。
“这谁呀?烧的什么东西?在这里放明火,罚款一两银子。”鲶鱼嘴带着两个小鬼儿走到道姑面前,指着地上的灰烬,“这什么玩意儿,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道姑正心烦,见这仨货自己撞上门来,便收了神识,冷眼看着他们,没说话。
“哟呵,你一个道姑跑到这里来,是要求司缘使吗?”熏死鬼在一旁讥笑,“司缘使也管不了道姑婆的。”
“就是,道姑婆求姻缘,难死司缘使的。”吊死鬼跟那熏死鬼儿一唱一和地帮腔。
“不过,这里现成的爷们倒是不少。”鲶鱼嘴猥琐地哈哈笑。
道姑用眼角夹了他们三个一眼,眼里放出一道精光,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话音刚落,一道怨灵就飞了过来,只听啪啪啪的三声起落,那鲶鱼嘴和两个小鬼儿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看刚才还哭哭啼啼的怨灵,这会儿斗志昂扬地在那里驱使着三个人的胳膊互相轮着扇巴掌,道姑一愣,随即摇头低叹。与其说这怨灵怀着执念不肯离去是恨那个下咒令害她孩子的人,不如说她生活中的两个“靠山”失去后,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她是无法帮那个淫男开脱罪责的,只能揪着她孩子的死不放。
“所下咒怨,不相干者不可施刑。”道姑还是要提醒她,“以生人怨念入死人魂魄,本就是会殃及性命的,你在此又平添因果,是要遭报应的。”
“我一个妇人,中年丧夫又丧子,家里人都说是我做了坏事,还说我是克星,我还有什么好活,与其被活人的唾沫淹死,不如因惩治恶霸而遭刑罚。”妇人拼尽所有怨灵精气恨恨说道。之后,便消散在了空中,不见任何踪影。
这怨灵刚一消失,那三个人就停了互扇嘴巴的动作。像刚睡醒般,人都是蒙的。但好在他们还算识趣,转眼就灰头土脸地跑掉了。
看着那怨灵消散的地方,三木转头对着道姑微微一笑,淡淡说,“仙姑,我修的就是现世报。”
道姑静静看着她,良久才回道“所以,我来收你的因果怨念。”
“那孩子的怨灵……”
“那孩子的怨灵被那妇人强行注入怨念,已经污了。只能收入妄念海净化。”
“妄念海?”三木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是,妄念海。”道姑注视着三木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字一顿,“将来,你也要入妄念海。”
三木微笑着点点头,很是中肯地说道:“果然是报应不爽。我心悦诚服。只等你来收我。”
“你,不需我来收。”
道姑说完,也不等三木反应,便径自转身进了九司处的山门。
道姑身形很快,一会儿便把三木甩在身后,自行去了司灵使的神殿。她对着道观正殿高立于台上的神像默念“告诉你家仙尊,管不好怨灵就直说,每次弄到最后都像个病怏怏的秃尾鸟,他也不怕膈应到主人不要他了。”
司灵使装聋作哑,不吱声。这话他自是不敢跟仙君说的。反正现在升不了仙界的文四娘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至于以后……先保住现在死不了再说吧。
三木则直接去了司福禄寿使的神殿。进了神殿,她先买了九盏莲花灯在院子里的香炉里烧了,才迈步进祭拜大殿。
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刚一脚迈进大殿,脑中就忽然冒出一个低沉而悠远的声音,“小姑娘,你有何所求?”
三木被惊的脚步一顿。她左右看看屋内的另外三个香客,其中两个人正在蒲团上磕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婶婶和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另外一个是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后面等着排队跪拜。除了她,再没有其他“小姑娘”了。尽管她还是女扮男装。
“无需左右观瞧,问的就是你。你有何所求?”
“我……”三木刚一出声,大殿里的人都忍不住看向她。她一缩脖子,赶紧止住。
“在心中祷告即可。”
“……是。”三木不禁又看看那三位香客,看来是该虔诚的。上神亲自聆听祈愿,那还不该虔诚!
于是,她静静心神,端正衣容,在心中默念,“仙人在上,我最近总见到一些黑色影子,似烟似雾的,但别人却看不见。我身上也多了一个鬼面印记。上次我在仙人殿外怨咒了一个腌?泼皮,不成想当即就应验了。我此次来,一是感念还愿,二是想请仙人指点,我近日所见到的是什么,身上的鬼面印记可否除去?若是有尘世业障,也请仙人指点迷津,如何消除。”
“原来如此,”三木不知为何,她觉得仙人应该在点头,“我只送你两句话俗身不去,业障难除。切记一念动,山河变色,一念灭,六界得安。”
“……仙人,”三木犹犹豫豫地说道,“前面那句话不知我理解的对不对,是不是说我身在尘世,总会惹些业障。但是后面那句话我就不太懂了。”
“大悲印下小悲欢,
难付光阴难两全。
若知身前身后事,
乾坤三转了因缘。”
“……”这是用更复杂的话解释一句比较复杂的话……三木忍不住吐槽。
“嗬……”
“!”三木一惊,她是不是听错了,这个仙人竟然在笑吗?
“咳……”
“……”他故意在克制……三木转动下小眼睛。
“好了。”仙人看来是克制好了,“你我识海想通,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的说吧。”
“……我,还没习惯,说和想是同步的……”
“……”
“仙人,你是又在偷笑吗?”
“……不是偷笑,是明笑。”
“……还真诚实。”
“你我识海相通,我不承认,你也知道的。”
“有道理啊。”
“……”
“你还在笑?”
“咳……好了,你在这里不宜久待。去吧。”
“哦。”三木老实的退出了司福禄寿使的大殿,但刚往外走了几步,就又转身,小跑着返回来,双手合十,“仙人,你还没告诉我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呢?”
“……”
“是怨念吗?”
“……”
“仙人?”
“……”
这算怎么回事?三木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大殿,再扭头看看头顶上那金光闪闪的匾额,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既然仙人都亲临了,那估计就是有仙人也不能说的东西了。
好在三木生性性子冷,从没想过要强求什么。既然已经还愿祭拜完了,便转身离去。
但经过司阴使神殿时,她又犹豫了。毕竟一个孩子的性命因为她的怨咒丢了……
最后,她硬着头皮又去了司阴使神殿。
“涞水县城外往西十五里,有个慈云庵道观,那里有位叫文四娘的俗家人住在那里,她可为你解说一二。记得你要一人前去。”没想到司阴使仙人也很给面子的亲身解疑答惑。着实让三木惊喜非常。
“多谢仙人,您真是了解苍生疾苦!我一定会好好跟大家说说,您这里有求必应。”知道自己身上的黑色印记能够去除了,三木大受宽慰,说话都欢脱了几分。
“……”
“……呃,太绝对了是吧?那就说是十有八九是灵验的。万一哪天您忙,抽不开身呢。”
“……”
还没回应?三木微微歪头,凝神感受,离开了吗?
“没有。”仙人的声音又出现在识海里。
“呃,我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有人在拿眼瞪我。”
“嗯?”三木扭头观瞧。大殿内都是低头倒拜的人,哪个敢瞪仙人?!
“你去吧。”仙人又道。
“是,拜别司阴使仙人。”三木默念。
“慢。”三木刚往后退了一步,识海里那个声音又说道,“我不是司阴使仙人,司阴使是我座下弟子,我是沧溟神君。”
“?!”三木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常说的小道观里遇到了大神仙?!这是大神来视察民情了?这么巧,竟被自己遇到,还得到大神的答疑解惑?!
“……咳……”
大神又在笑?!
“咳。你去吧。以后有事纵是我不在,雁鸣也会在的,纵是他不在,他座下的童子也在的。只是有些人间事,神仙也不便插手的。故并非有求不应,十有八九也做不到。”
“哦。”三木点头称是。
三木身心轻松喜滋滋地离开了神殿,却不知神殿里的几个神仙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睛了。
“白连,太无耻了吧,你现真身跟她对话!讨好之嫌太明显了吧。”五洲神君岳华讽刺道。
“是你先现身的。”白练不急不恼得腾云离去。
岳华哪里肯依,“可我至少顶着我徒儿的名头。”
“有何不一样?”白练瞥他一眼,“待她再入妄念海,谁还不认得。”
“……”岳华一哽,但默了默后,又不禁嘟囔,“她还回得去吗?”
“她八成是不想回、也不愿的回的,可,那位怎么能依?”一语之间,流露了无尽的沧桑。
“……”岳华不禁也低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是呀,万事都逃不开‘何必当初’四字。”
“但愿她少在人间造些孽障,妄念海的摊子将来也好收拾些。”白练希冀。
可岳华毫不留情地戳破,“少造些孽障?可能吗?我们此次下来,不就是人间祷告的人太多了?!这短短一个多月来,有多少怨念大肆示威,有多少怨灵表示不服?你看看这五洲之内,哪里还有风和日丽、水清月明?人间仙门灵隐派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吧,可怨念哪是说收就收得住的。丹凤正在养伤,司灵殿的小童子耳朵都快磨破了,阴间告他们拘了死人魂魄,阳间告他们死人难安。丹凤的这伤怕都没法养了。”
“你既也知如此,我如今现身,劝她就缚,将她约束一二,不应该吗?”
“……”岳华自知斗嘴皮子从没斗过他,气哼哼道,“她能听你的才怪!”
白练看他依旧摆出不服气的样子,知他只是觉得“斗嘴输了”,也不跟他计较,“行啦,你我在这里说些什么,都顶不上大用,还是赶紧禀明了青云峰帝君最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