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跟在富公子身旁也没来过这里,这些日跟在我身边着实辛苦,我放他自去玩耍了。”这他可没说谎,他只是去让他验证自己猜的有错没有。
三木又默默点点头,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强拉出一个笑的表情,“仙师到此也是祈愿的吗?”说到此,心中不禁一声好笑。
虽然是一个“好笑”的笑,但能破了她脸上的冰霜,墨倾倒是乐意之至。微微低首,做出些许困惑状,“确有一些迷惑,想请此处的司阴使给指点迷津。”
“司阴使的神殿在下面的,你是去过了,还是错过了?”
“还不曾去。”自在山门处看到三木,墨倾就有了暗中观察的心思。他说不上缘由,只觉得观察她也许能知道点什么事情。果然,他二百多年的眼界历练帮了他。他看到了她的遭遇,看到了她的敢怒不敢言,看到了她在角落里暗暗发狠的萧索背影。他的直觉也告诉他,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能驱动怨灵。察看着三木神色,便试探着问,“小六子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姑娘可否帮我指点下大致方位?”
“哦。你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会有指示牌,在第三个岔路口往右走,大约走五百步就到了。”三木抬脚往下走,顺带说道,“正好我要回去了。你若想现在去,可以跟我一起走。”
“那先行谢过了。”墨倾心中暗喜,如此再好不过。
再次路过司阴使道观,三木迟疑了一下,最终脚步一转,也走了进去。看墨倾在蒲团上跪拜,起身,再跪拜,便知他是要行大礼,求心愿了。三木就站在一旁,静静仰视着司阴使的造像,在心中默默叨咕,“每次到这里来都浑身不好受,但我还是有杀心。恐怕……”她一顿,再次思量一番,“有就有吧,连想都不让人想,那活得太憋屈了。”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决定强自忍耐试试,看看到底是司阴使在惩戒她,还是因她刚下山来身体疲累才如此。
她觉得此时的心比平时来这里跳的更加厉害,身体也抖得厉害,渐渐竟有站不住的架势。
“砰、砰、砰……”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气息也喘得越来越不均匀……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来个趔趄摔倒时,她猛地睁开眼睛。但时间似乎只过去片刻功夫,因为她看墨倾还在那里跪拜、起身、再跪拜,三拜九叩的大礼他还没有行完,可她这里却已经吃不消了。
既然已经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她自不会自找罪受地还在这里挺着,便默默出了神殿。一从司阴使神殿出来,她就感觉身心轻松了不少。回头看看头顶上金光闪闪的牌匾,三木心中苦笑,不知自己八字是不是和这里犯冲,每次进去一趟就像是受刑一样。看来以后还是少去为妙,不,还是不去了吧。
“司阴使可在的?”墨倾心中默默祝祷。
……
大殿内安安静静,并无半点声音。
“仙童可在?”墨倾不死心。
……
回答他的还是一派静默。
这是为何?墨倾心中纳罕,虽他在前面跪拜,全身神识却都放在了身后,三木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微末神色,他都没有放过。看三木的反应,明明是司阴使在给三木消业障。既然三木都可以,为何他不行?更何况,他已修炼二百余年,就是一般的小动物也能成精了吧?
墨倾不死心,他又重整衣衫,再行三拜九叩大礼,心中默默祝祷,求司阴殿内神君给指点一二。
但回应他的还是寂寂无声。
他仰头看看司阴使神像,不禁暗暗摇头苦笑,看来这天分机缘还真是半分强求不得的。想他年纪轻轻便迈出了长生困厄,二百多年过去,相貌依旧停留在二十几岁的模样,让派中众多捻着胡须的长老又羡慕又自我叹惋。可到了这净凡身一厄,却怎么也渡不过去。如今虽有些足可以惊呆凡界的法术本事,却依旧是个凡人,请不得仙身,见不得神颜。
回头看看司阴使神殿,墨倾似乎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三木也没有等他一同出来的义务,便百无聊赖地朝山下走去。眼下已经有人在陆续下山了。这时大路上走过来几个人,边走边窃窃私语。
“西山那边怎么了,围了那么多人?”穿绿衫的青年问。
穿蓝衫的接道“一个男的带着孩子走西山那边的陡路下山,可走就走吧,那里碑石众多,也是个观赏处。可不想孩子哭闹,非要他抱着下山,他就依了。结果他突然一脚踩空,从高处翻下去了。孩子当场没气了。那男的磕到了、那个,以后算是废了。眼看着都近五十的人了。闹了这么一出。哼……”说者嗤之以鼻,“那男人的婆娘哭得厥过去好几次。”
穿绿衫的不由一惊,“那一家人岂不是惨了?”
“可不。”蓝衫青年不确定地说道,“他这是得了现世报了吧。”
旁边路过的两个妇人也正在谈论这事,“在这里出这种事,说不定之前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家子真是货真价实的当场‘断子绝孙’了。”
三木一句不错地听到了这些话,虽面色不动,身体却微微颤了一颤。
恍惚间,三木来到了一个大海边。
漆黑的夜里,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岸边,远处不知名处传来的光亮将海水照的十分诡异,海水漆黑黑的,被光亮照耀的地方形成一个个怪异的形状,像一个个游魂漂浮在海面上,而它们又合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游魂在水中舞动,时散时聚;又像是一条金黄色的大蟒浮游在海面上,蛇头时隐时没。
如果是别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估计早吓得跑了,可三木不是别人,她心里装着事,若有所思地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忽然,一个浪头将一条肥大的鲤鱼打上了岸边。
脱离了水的大鲤鱼,在海滩上一弹一弹地跳动着身子,似乎是想重回大海里。三木没有丝毫犹豫,走过去将鲤鱼捧起重新放进海里。之后,她继续沿着海岸线慢慢走。又一个浪头涌来,打湿了她的双脚和裤脚,同时,一条大鲤鱼也被打上了岸。
三木不由一愣,她俯身细瞧,竟然还是刚才那条被打上岸的大鲤鱼,背鳍是一摸血红色,十分惹眼。她重新捧起大鲤鱼,这回直走到海水没了膝盖,才放了它。
可奇怪的是,她刚走回岸边,那条大鲤鱼又被海水推上了岸。
“没了水,你会死的。”她好言提醒着,再次捧起它,走到海水没了大腿根,还担心它会被再打上岸,于是,使尽力气远远地朝大海深处抛去。
“哗!哗!哗!”忽然,海浪陡地变得很高,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地朝她身上打来。
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海水里。
幸好她识得水性,赶紧扑腾着胳膊腿,往岸上游。可海水似乎是铁定了心地要吞没她一样,浪头越来越急,一个接着一个地扑咬着她。
三木也不示弱,拼力往岸上游。
忽的,她感到头脑中一阵空白,眼前呈现了一个银白的世界海水是白色的,云是白色的,半空中出现的楼阁是白的,她自己也一身白衣地坐在海岸边白色的岩石上。一个白衣小童子站在半空的阁楼前,拱手对她说道“仙子,可是要上来吗?”
三木望着那如烟似雾的空中楼阁,远远看到一位白袍公子坐在阁楼前的八角亭里,倚栏远眺。
“他在看什么?”这么想着,她顺着那白衣仙人的目光看去,一朵像巨大眼睛的青云飘在半空中,在这银白的世界里显得分外显眼。
“仙子,可要上来吗?”白衣小童子再次询问。
“……不去。”三木摇了摇头,她从不羡慕神仙的生活。
可话虽如此说,她自以为那小童子还会说些劝说她的话。但没想到的是,她回绝的话刚出口,白色阁楼、白衣仙人、白衣小童子一时间全都不见了,银白的世界也随之消失了!
眼前,还是那个黑漆漆的夜,黑沉沉的海浪在她身上步步施压!
三木一个激灵,身体阵阵发寒,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头脑中的幻境。再顾不得其它,她拼尽全身力气往上游。
可是,好难……
随着力气渐渐消失,三木心里一阵发苦,心中怨道我自受了委屈,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的伤痛?我不过怨咒了那腌?人一句,就算是那腌?得了相应的下场,便要怪在我的头上吗?若是我咒怨这么灵验,为什么我曾咒过那个常年在书院扯着嗓子吆五喝六的泼皮肥婆被人抽嘴巴,却怎么也不见效?我咒那个负责打扫前厅的婆娘失去她借以挖苦我的一切,又何时见效?我一生孤苦,受尽欺凌与白眼,为什么别人欺负我可以,我就不能咒骂别人?若是我是男儿,身负武功,我自会对那个腌?拳打脚踢,狠狠教训他一顿,可我不是男儿,就是当众责骂他,我的名声都算是失了!请告诉我,我,作为一个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胆子小成这样、还在乎名节的女子,我该怎么惩治那些腌??我该怎么反抗那些泼妇,也要像她们一样,当中撒泼骂大街吗?
哼!三木心中一阵嗤笑,为何如此“关照”我?让我要如此“修身养性”呢?
“凭什么?!”三木心中大喊。
但纵是满心抱怨,纵是感觉体力不支,她还是咬紧牙关,死死和海浪抗争,竭尽全力地朝岸边游!
“哗!”终于,一个海浪似是变了方向,由下而上将她往岸上冲去。
“呼——”重回岸上的三木长长地出了一个口气,扭头看着黑黝黝的海面,抹抹脸上残留的海水,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不知是在嘲笑海水不自量力,还是嘲笑海水就是再厉害,也没有她能耐,抑或是嘲笑刚刚自己的“自言自语”。与神明通灵?她倒是想,就是不知道她是在哪个神明的“眷顾”下,才有了这坎坎坷坷的一生?要真是能和神明通灵,她是不是该好好说道说道?
等恢复了些力气后,她起身继续沿着海岸走。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两个大空木桶。两个大木桶紧挨在一起,沿上盘着一条腕臂粗的大蛇,蛇身穿过两个大木桶的吊环眼,将两个木桶紧紧拼在一起。
三木扭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海面,右手一张,手中便凭空出现一把尺余长的大剪刀。她毫不迟疑对着那大蛇就剪,三两下就剪断了。大蛇的身子被分成两段,分别掉进两个木桶里,随即变成了两条粗麻绳。
直到这时,三木的脸上才又出现笑纹。
“哗、哗、哗”
海浪一浪逐一浪地不断涌上岸边,靠近海的那个木桶眨眼间就被海水带到了深处。
“哗、哗、哗”
海浪还在不停歇的响着,那个木桶渐渐就快看不到了……
“啊!”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一惊,浑身抖了一下。
三木,睁开了双眼。
“哗、哗、哗”
隔壁院子里传来独居女人辛伯燕洗衣服的声音。
“……”三木一愣神,这才意识到她竟在郊外的院子里睡着了。
“原来是场梦。”一场梦中梦,一场如此清晰,犹如亲身经历的梦!
不过,这对三木来说,这样的经历实在已是屡见不鲜。她如今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怏怏地起身,看日头西坠,挠了挠头皮。
“爹爹、爹爹,你在哪?回家吃饭了。”
两个小儿大街上呼喊老爹吃饭的声音传来,三木心头一乐,这家娘子也是出奇,男人不按时回家,就叫小儿当街喊叫。到底是气男人,还是在惩罚孩子?一顿晚饭而已,非要回来吃吗?
“晚饭!”三木心头一惊,急急忙忙收拾了,往城里赶。
好在当今圣上虽然年幼,但治理江山是把好手,令这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涞水县城门也是常年夜间不上锁,她只期望自己能赶在书院大门落锁前赶回。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无奈,她只得好声好气地请看大门的管事开门。
“以后早些回来。”王大叔好脾气地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只提醒到“你虽只是长工不是家奴,但到底还是要遵守规矩的,书院薪水虽给的少些,但是能允你这般来去的好主顾也不多见。”
“是是,王大叔说的是,以后不敢迟误了。”三木进了门,尽量挑人少的地方走,安然走回书院给她安排的小屋子。
照例进门前,先翻看了下门上的小匣子,里面竟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