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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城郊外的小屋子里,三木心有余悸。好好收拾一番,摘掉手腕上的串珠好好收好,又换了女装,看看左右无人,才快速将有事留条的小匣子挂上,锁了门,回了书院。

    “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张芳芳,麓原书院张院长的千金,也是书院唯一的女学生,今年16岁。她长相清秀,文静腼腆,就是跟表哥说话也是羞羞怯怯,不敢高声。

    李念生,二十五岁,是书院最小的夫子,却是最服众、学问最高的夫子,只可惜命运弄人,却连连屡试不第,最终没了科举的心思,在姑丈的书院内做了先生。

    “就在这里说吧。”李念生像是没看出张芳芳的难以启齿,岿然不动地坐在桌旁。

    张芳芳悄悄撇眼看了看课室内最后排最角落的三木,这屋子里除了他二人外仅“剩”的一人,本来面子薄的她,若是别的事她早就自己先打退堂鼓了,可一想到要远走的盛郎,便咬咬牙,豁出去脸皮,尽量以对方能听到的最小声量低低说道“我想请假。”

    “为何请假?”李念生木着脸,罔顾张芳芳为难的表情。

    “盛郎要去进京赶考,我想陪他去。”李念生面沉似水,“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外出,多有不便。”言下之意,就是不同意她去了。

    “不是独自,我和盛郎一起。”

    李念生立时红了眼睛,却还强自忍着,“孤男寡女,你也不怕失了家风体统。”这话就很重了。

    张芳芳生来面皮薄,现在被他这样一说,登时泫然欲泣了,“我,我与盛郎已有婚约,害怕什么闲言碎语。”

    “我尽力了啊夫子,”一直趴在桌上假睡、耳朵却直愣愣竖着,还不时偷眼观瞧的三木心中不禁叹惋,她并非真想看这一出郎有情妾无意的戏码。本来那张芳芳刚才请她出去的,说有话要和夫子说。可三木心中想着平时李夫子待她不错,还允许她一个洒扫的下人在课上旁听,便为了这份恩义,她就要为李夫子争取争取的,因此上硬是生生拒绝了张芳芳,甘做了这棒打鸳鸯的头阵,纵使棒打不成,搅搅局,也全了她报答李夫子的一片心意。“我很困,需要小憩下。”说完,就倒头趴在桌子上装死人。可纵是这样,也没阻止住张芳芳告诉暗恋她的表哥她要与情郎私奔了。

    可郎有情终是有情,看着心上人如泣如诉的模样,还是不忍了,抑制着自己颤抖的声调,微微抖动着嘴唇说“你去吧。我会和姑丈解释清楚。”

    “哎……”三木心中叹息,“不该答应呀。”

    虽然心中这样想,可头脑中却还有另一个声音说,“我什么时候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总是将成全我摆在首位?”

    “别痴心妄想了,”三木对自己哼笑到,“你先找到一个能看上你的人吧。”

    得了,一想到自己20岁老姑娘的事实,别人的闲事她此时也没心思瞎想了,也不管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一去京城三四个月,路上孤男寡女的会不会珠胎暗结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地就想去九司处,问问司缘使,自己的缘分在哪里。

    九司处坐落在涞水城城南50里,那座山山高近千米,上面供奉着九座仙使金身,从山脚到山上三百三十三米高处,多是苍松翠柏、芝兰玉树,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颇具观赏性。到三百三十三米处,才有供奉仙师金身的殿宇,由低往高分别为司阴使、司地使、司雨使、司禄福寿使、司缘使、司善使、司灵使,在最高处的苍玄殿内供奉着一个穿黑衣一个穿青衣的仙尊,但他们到底司管哪一方,却是说法不一。后来人们对那个最难爬上去,而且还不知道能圆什么心愿的仙尊殿宇渐渐冷落起来。不过不知是九司处管理有方,还是有香客一直供奉,纵使那里拜访的香客极少,殿宇内也是窗明几净,没有半点怠慢。

    此外,那九司处还设有功德碑、还愿台、谒月台、七巧厅等多个具有观赏性和功能性的亭台楼阁。相传,这九司处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至今已是香火旺盛,香客游客络绎不绝。

    三木虽然心里有去司缘使那里拜上一拜的心思,但这趟却更具有游玩的兴致。因此,她一不赶早求仙君面前第一炷香、二不步行以示虔诚。她先是睡得足足的,又到馄饨摊吃得饱饱的,之后就溜溜达达地到了租用脚力的商铺租了一头灰毛白脸蛋的小毛驴。这才不紧不慢地出了南城门,悠游逛逛地向九司处走去。因此,毫不例外地,她到九司处时已经过了未时,连午饭点都过了。

    看看山脚下各色马车、轿子和坐骑,三木连连摇头,她的小毛驴被当地梳理交通的直接拦在了二里地开外一处专门看管毛驴的地方。没办法,她只得跟着那些徒步前来的人们再一步步走去九司处。

    “怪不得那租用脚力的店家极力给我推荐好马。他还真没诳人。原来越好的轿子、车马,越能靠得山门近呀。”三木喃喃自语。以前她都是蹭廖青的马车跟着一起来,从不曾感受到有何不妥,如今看来,只有在下位的人才更能感受到其中悬殊与个中滋味。

    虽然三木去的当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可山上游客、香客仍旧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那香火盛的殿宇,香客都要排队上香。有那很虔诚的香客,不但跪拜,还要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看得三木心内唏嘘不止。走走逛逛间,便到了司缘使的道观。

    “请炷香吧,九盏莲花灯一两银子,七盏莲花灯五钱银子,一炷香一钱。”“进驻”观内的商贩不消停地在一旁一直叫卖,显得分外的聒噪。

    三木在观内一角驻足仰头,静静注视着高台上面带慈祥的司缘使。其实,她一直觉得姻缘这事急不得,可她又架不住已经20岁却没有遇到过半点桃花的事实。今日,她终于跟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妥协了。“要跪拜吗?”她在决定要祈愿的时候,忽然顿住了。她看看前面还排着队的五个人。

    “站着祈愿也可以的。”那个进驻的商贩似是看出了三木的犹豫,觉着一包炷香“提醒”道,接着说道,“九盏莲花灯一两银子,七盏莲花灯五钱,一炷香一钱。”

    这正迎合了三木心中的想法,她总觉得姻缘不是“求”司缘使得来的。于是,她就那么站立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祝祷“请司缘使指示我的姻缘所在,如若今年真的能遇到我的姻缘,我……”

    “九盏莲花灯一两银子,七盏莲花灯五钱,一炷香一钱。”商贩几乎是一刻不歇地叫卖着。

    三木的眉头微微一皱,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不耐烦的神情,但还在理性地克制忍耐。

    “九盏莲花灯一两银子,七盏莲花灯五钱,一炷香一钱。”

    “本该万般清静的清修净地,竟允许这种聒噪的商贩进驻,我都不想来下次了,司善使难道还会来?”三木心中嗤笑一声,祝祷的话也跟着变了“如若今年能找到我的姻缘,我……谢谢你。如果找不到……”想到此,心中微微一顿,她其实很想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的,可道观里的那个商贩还在一刻不停地聒噪着,惹得她分外心烦,“……那就算了。”

    当她祝祷完毕睁开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一个白色人影从司缘使的后门快速走近,与她擦身而过后又从前门走出,速度快的只容她看了一眼。眨眼间,那人影便消失不见了。可就是这么一闪而过的人影,却惹得她的心忽然毫无来由的砰砰直跳,似乎那个身影就是她曾经在心中默默祝祷千万遍,一直寻找的另一半。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那身影一闪而逝,只留给她一眨眼的时间。

    她紧跟着出门寻找,也没有见到那个白衣身影。

    “看来司缘使在呢。”回头再看看那半垂着眼帘的仙师金身,她微微苦笑,心中难免失落。但三木向来是纵使错过也绝不去后悔的人。于是再不留恋,转身出了道观。

    也许是因为没有好好重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许愿,她头一次感到了因不在意而失去的不快,可这种不快又无处发泄。因此,接下来的游览,她心绪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兴致。

    忽然,有人用拳头重重??了她胸部一下,那力度是那种故意的触碰,并不是人多拥挤的缘故。她能明显感受到胸部被压扁又弹起,她长这么大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杂碎!”第一反应是心里怒骂一声,但她并没有骂出声,只是双眼冒火地怒瞪着撞她的那个光头油面男。

    那个光头油面男不但不避不躲,还回身看着三木,一副猥琐心思得逞的模样,两眼还嚣张地直勾勾上下扫视她全身,似乎很是笃定眼前这人和他之前揩过油的女人一样也不会吱声。

    三木愤怒地狠狠瞪着腌?男,一言不发。

    而这正合了那腌?的心思,继续明目张胆地盯着三木上下狠瞧。

    这情景惹得过路的人纷纷侧目,不明就里。

    意识到这腌?一直没有一丝愧疚悔恨之意,而自己又在这里被那腌?“视奸”,三木狠狠用眼睛剜了那混蛋一眼,面目似染霜地走开了。

    那腌?男再一次揩油得逞,得意地在三木身后吹起了流氓哨。

    三木气狠地甩头瞪他,心里骂着“臭不要脸”,可嘴唇连动都没动。只是拿眼睛瞪着。

    那流氓还是立在原处,不遮不掩地用下三滥的表情回视,完全毫不回避。

    这下,三木心里倒是一愣。以前她也曾受过委屈,每次受了委屈,她虽有时没胆量打回去或骂回去,可是在她愤怒的瞪视中,对方都会自知理亏地败下气势来,或者转身走掉。而面前的这个腌?全没有一点心虚。可她却是没有办法了。

    看到腌?男毫不遮掩的猥琐表情,三木双眼闪过一丝狠绝,之后毫不停滞地冷冷转身,再不停留。

    可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

    三木咬紧了牙根。

    已走出去很久,可三木脸上还是一副敷了一层厚厚冰霜的模样,没有半点缓和。抬头看看四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司福禄寿使的道观前。

    但她早已没了观赏的心思,只右手状似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左腕,那里并没有串珠。因被墨倾和六子注意了,她女装时再不敢戴着了。

    她毫无焦点地木木看着一块山石良久,最终,几个字冷冷地从双唇间轻轻吐出,“这种腌?就该断子绝孙!”

    她诅咒他!诅咒这个不要脸的腌?,有爹生没娘教的腌?!

    慢慢地,她握起双手,心里的狠绝席盖了全身。

    就在她愤恨诅咒那腌?的时候,她身后慢慢散发出一层凡人不可见的青气,之后渐渐飘散在空中。

    这层青气,虽凡人不可见,可墨倾到底是学了多年法术的,他虽还是凡人之身,可却是瞧的真真的——怨灵!只有驱怨咒能够驱动的怨灵!

    他不明白,这个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凡人的女子为何有这等本事!而这驱怨咒,在他有限的二百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也是只听过没见过。而且他,还破解不了!

    三木瞪着一块山石,足足发狠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消了怒气,慢慢转过身来。

    “穆姑娘。”墨倾这才从十几步开外的山石后转出,走了上来。

    “啊?”三木有些愣愣地转头看了看四周,这五十步方圆里除了他们二人,竟无一人!不由下意识看看天色,难道是快到了闭山门的时间?

    墨倾心里苦笑,一个驱怨咒发出,凡人凭着直觉自然是会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的。只是看着这女子的表情,似乎她是全然不知的。

    “穆姑娘。”墨倾停在五步开外,一打揖手。

    “你认识我?”三木虽然也认识他,但她自以为之前伪装得很好,不禁问道。

    “是富家公子亲随小六子告知的。”

    三木点点头,不疑有他。小六子确是个耳聪目明的,还过目不忘,要不是因为躲着他,她也不会摘掉时常随身的串珠。她是她姥姥给她的,说是能解困除厄。她刚刚还在想,要是戴着那串串珠,是不是就不会遇上那个混蛋腌?了。一想到这,她又是一肚子气。

    “那小六子呢?”连问出的话都带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