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手执钢刀,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眼中杀气森然,太监总管王彬最能察知武帝圣意,此时难以自持地打了个冷噤,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悄悄拉开离武帝的距离。
薛青怀将弓拉至满弦,身姿笔挺,动作潇洒,却摆了半天的架势都不动,便有交好的贵公子起哄,笑闹起来。
“薛二,你倒是让箭射出去啊!”
“对啊,我这儿还排着队呢!”
“要不要我手把手教你啊?”
……
“咻”的一声破空之声,薛青怀的箭终于应声出去了,武帝执刀站在门口,心神紧绷,双目亦跟着箭矢而去,仿佛那支箭是一个信号,能决定他手中钢刀的去向。
刹那之间,箭已经停止了飞射,院子里先是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更热闹的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你前次好歹箭离葡萄只有一尺远,这回怎么连个房都上不去?”
“薛二你怎么对得起你老父亲哈哈哈!”
众位贵公子笑得停不下来,却是薛青怀射出去的箭别说射中葡萄,连屋顶都没能上去,刚好卡在屋檐下的滴水瓦的瓦缝上。
薛青怀一脸的嬉皮笑脸,毫无羞耻之心,几步走到屋檐下,跳起来伸长手,想去拔出那支箭,却总是跳得不够高,最后一下跳得狠了些,落地时一个不稳,就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哎哟,我的娘!”薛青怀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
贵公子们又是一阵打趣嘲笑,连赵棣都笑得弯了腰。
滑稽可笑,毫无出息。
“呵。”武帝胸中长舒一口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眼中闪过的蔑视和嘲讽,先前那点杀意已经消散了大半,剩下的一点儿,也不过是宁可错杀三千,不愿放过一人的狠绝而已。
“皇上,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身后想起元贵妃的声音,武帝回头,见元贵妃目光融融一如少时,武帝心中亦软了一瞬,见她目光落在他手中刀上,便将刀放回侍卫的刀鞘,笑道“看这些年轻人比试,一时有些技痒,倒是忘了自个儿的年岁了。”
元贵妃嗔笑一眼,“臣妾觉得自个儿还年轻,皇上却要说自个儿老了,让臣妾如何自处。”
武帝哈哈一笑,也问道“你怎么来这边了?”
“阿芙和玉蓉都家去了。”元贵妃闻言叹了口气,阿芙要回家,她索性将郑玉蓉也放回家去了,两个女孩儿一走,她便觉得偌大的宫殿格外的孤寂,这宫中与她亲近的也只有武帝和太子,听闻武帝出殿散步,便循着跟了过来。
“长日漫漫,要是囡囡平安活下来就好了。”元贵妃用手抚摸着自个儿小腹,落寞地说“这么些年了,怎么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呢。”
十八年前武帝逼宫,也将已经是先帝庶妃的元贵妃纳入自个儿后宫,两人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感情极好,没多久元贵妃就有了身孕。
元贵妃很欢喜,日日亲纳小儿鞋袜衣裳,亲自裁衣扯布,亲笔描上花样,亲手一针一线地缝制……却不想,到了七月的时候竟没能保住,是个已经成型的小囡囡。
生下来时已经是乌青而毫无生气的一团,太医院来诊治的几个大夫,皆说是元贵妃自身有所不足,难以生养。
在那之后,元贵妃郁气难消,武帝将赵棣抱进元贵妃宫中让她养,直至今日,虽然几乎是专宠,元贵妃的肚子却再也没有过动静。
“真真……”武帝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劝道“太子视你如母,他就是你的儿子。”
元贵妃不忍拂元贵妃安慰她的心意,笑着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阿芙回到薛家时正是晚饭的时辰,薛家人口简单,薛绍与薛天雄都没有姨娘妾室,下头的薛柏文与薛青怀又都没有成家,因此总是一家人坐一起吃饭。
老爷子薛天雄坐在最上首,左右坐了薛绍与小谢氏,在薛绍的下首则坐了薛柏文,是个随意坐的座次。
几个人说说笑笑,没有刻意讲究食不言,气氛十分和乐。
阿芙一进去,丫头立马去添碗筷。
“你,一边儿去。”薛绍见到乖女儿,眼神一亮,立即用手中的筷子敲了两下身旁薛柏文装菜的小盘子,薛柏文也很喜欢这个妹妹,心中并无不快,笑着痛快地挪开,让出了自个儿的座位。
薛绍放下筷子,用手拍拍大儿子腾出来的座位,慈爱地道“阿芙,过来坐爹旁边。”
“哼!”薛天雄重重地哼了一声,半张脸的大胡子随着一动,见儿子薛绍还愣着,直接拿起没用过的勺子去敲薛绍的头,“你让开,阿芙要坐我旁边!”
薛绍当然是躲开了,在儿子女儿和妻子面前被老父亲教训,有些尴尬,但也知道老爷子如今患有呆症,记性不好不说,还越活越像小孩子,讲理吧,老爷子不是个讲理的人,动手吧,那是不孝,而且绝对打不过老爷子。
但是他想挨着女儿坐,因此上半身躲老爷子的勺子攻击躲得狼狈,屁股却牢牢守住椅子不动。
“侯爷……”人前儒雅稳重、备受赞誉的中年美男子薛侯爷在家也这么被老父亲训,小谢氏与薛柏文都不由得偷笑,还是小谢氏开了口“你挪到柏文方才的位置上,这样阿芙既能挨着老爷子,也能挨着你了。”
薛绍一想的确如此,便又挂起了方才的笑容,痛快地挪了地儿。
这一屋子温馨美好的气氛迅速感染了阿芙,她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乖乖地坐到了祖父和父亲身边。
……
吃罢晚饭,阿芙唤住薛绍,“父亲,女儿有事情要禀报您。”
薛绍见女儿面色肃然,便将她带到书房,挥退左右,阿芙这才拿出从元贵妃宫里带出的杏仁茶,一份是瓷瓯里特意为她制的,一份是她用帕子吸了打翻的元贵妃喝的那一碗。
然后将自个儿在宫中生病后用药、吃杏仁茶后加重、以及太医的奇怪反应,还有她的猜测的怀疑,一丝不漏地讲给薛绍。
薛绍听后半天不语,面色沉沉,当夜就请了信得过的大夫过府。
至第二日傍晚,薛绍下衙回府,大夫那儿已经出了结果——
“回禀侯爷,小人仔细甄验过了,这瓷瓯里的是普通的杏仁茶,这帕子上挤出来的……”大夫顿了一下,心中再次确认自个儿辨别了许多次,十分有把握,才说道“这帕子上挤出来的杏仁茶中带有寒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