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一卧东山三十春最新章节!“醒醒,喂,醒醒!”
阿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原来是个卖包子的大叔。她沉默着挪个地儿,蜷缩在街角继续沉沉睡去,那长着络腮胡子的落魄大叔又一脚踢了过来。许是太冷了吧,阿毓只觉背部一片麻木,并未受到些痛楚。
大叔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骂道:“你这小浪蹄子,死人一样睡在这里,谁敢来买我的包子?”
阿毓含着眼泪连忙向他鞠躬道歉,转身便要跑,却又被那大叔抓了回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他们,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神情麻木的瞟上一眼便走了。
“这样,免得别人说俺一个大男人欺负你一个女娃。你有银子没有?”大叔笑着,朝阿毓伸出一只宽厚得能一把将她的脑袋拧下来的手,“你从俺这买两个包子,俺就让你在这里待着。”
想起自己包袱里还有块元宝,阿毓犹豫着,却仍摇了摇头。
“啧,你一小屁孩要那么大个元宝做什么,我早看见了!”卖包子的男人一把抢过阿毓破破旧旧的布袋子,果真从里头拿出来个锃亮锃亮的银元宝来。他喜滋滋的摸着,一边递给阿毓一笼包子。
阿毓呆呆的看着这男人拿了她的元宝,推着摊子便走了。她低下头来看着怀里热腾腾的白白的包子,落下两滴眼泪来。
没了那块元宝,她若是再见到那位将军,该和他说些什么好呢?
重毓推开窗,发现外头正飘飘扬扬地洒着大雪。
她伸出手去接,一团雪球正中掌心,溅起些碎雪。楼下小园里传来一阵欢笑声,原来是颜儒胥他们,冰糖竟然也在。但见玄稚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插腰朝重毓勾了勾手指,神情嚣张。
那副模样,竟让重毓突然想起了失散已久的弟弟。
重毓忽然一笑,手掌往栏杆上一按,攸然跃下。
“姐姐穿女子的衣裳也很好看。”冰糖笑嘻嘻地跑过来抱住了重毓的胳膊,两道弯弯的月牙里仿佛藏着星光。
唐佛如今日穿了件白绒赭红小袄,她笑着摸了摸冰糖的脑袋,道:“以后冰糖就在凉风栈住下了,我们可总算有了别家都有的迎客门童。”
“有家了!”冰糖欢呼道。
但见他兴奋地在雪地里蹦哒着,不一会便和颜儒胥、玄稚打起了雪仗。那两人倒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打闹起来不亦乐乎,若说起扔雪球,颜儒胥竟还稍胜玄稚一筹。
不知不觉到这里竟有小半年了。
重毓悠哉地搭着唐佛如的肩膀,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你师父呢?”
说起来,她还没问为什么将迟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回来。想来佛如这丫头没将迟的允许也不会说,重毓便也没问。
“来青葵的路上受了些风寒,在房里休息呢。”唐佛如抬头看着重毓,笑道。
“这人身子也太差了些。”昨夜见到将迟便觉他气息略有不稳,难怪总有股隐隐约约的汤药味飘着。
“阿毓姐,你去替我将药送了如何?师父似乎有话与你说。”
重毓盯着唐佛如看了会,方才点了点头。
待重毓揭开柴火上那锅药罐时,不由掩了鼻子。这锅汁液色若墨水,不停地在里头翻滚着泡,散出来一股浓浓的苦臭味。她凝眉摇了摇头,用汤勺舀了一碗,又备了几颗冰糖,这才端了去。
走至将迟的厢房前,重毓犹疑了会,方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进。”里头传来将迟嘶哑的声音。
重毓推开咿呀作响的门,端着盘子踏了进去。
里头竟意外的简朴。整间房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只有书案上杂乱的摆着几卷书和少许宣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人斜倚在床上阅着折子,青丝微乱,软塌塌地搭在素衣上。
将迟抬眸看了眼重毓,眼神里闪过一丝愕然,方才笑道:“多谢。”
“你要谢的可多了去了。”重毓将药盘放在了将迟床边的矮柜上,没好气的答他。“昨个晚上玄稚枪尖都到你心口了,你怎么躲都不晓得躲?”
许是重毓的语气急了些,将迟竟难得的红了耳朵。他放下折子垂眸端起药碗来,似是督见了一侧的糖块,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昨夜可做梦了?”将迟轻声问了句,却也不看重毓,只是盯着手中的折子。
“嗯。”重毓漫不经心地答着,看着那几颗冰糖出神。
“梦到什么了?”
“元宝。”
将迟不禁轻笑出声,侧首看向重毓,道:“你真穷疯了。”
“……我现在可身负重债。”重毓喃喃细语着,一边将药碗递给将迟,催促道:“快些喝了吧,还热着。”
再一看,那几颗冰糖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重毓扔进了汤药里。
吃过除夕饭后,玄稚提出来一块去街上逛逛集市,颜儒胥向来和他臭味相投,自然是举手投足地赞成。唐佛如近来似乎也与这人走得有些近,听玄稚这番话倒显出些欣喜的样子来。冰糖也一副期待的模样,重毓便也跟着去了。
出客栈时,重毓回头望了一眼。
东厢房那处在夜里略孤寂的燃着点光,烛火轻晃。
云河向来不过除夕,青葵却如车石般,似乎将此日看得颇重。
站在大街上一眼望去,只见一条长而弯的灯笼河绵延之很远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流在河里涌动着。模糊不清的欢声笑语和歌姬的琴奏声与小贩的吆喝声融合在一起,嘈杂而给人一种温暖的氛围。
一到街上,众人走着走着便分开了。
唐佛如扯着玄稚去猜灯笼,冰糖跑去城东陪孤单的山楂老头,便只剩下重毓和颜儒胥在四处乱走着。
“两位,来看看胡头吧!我这有很多样式,保准有你喜欢的!”一个大娘见颜儒胥左顾右盼的样子,估摸着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偷跑出来勾搭姑娘的公子哥儿,手里应该有不少银两,忙招呼道。
重毓好奇地走过去,但见一堆胡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摊位上,种类纷繁而色彩奇异。
她见了一个猪妖胡头,顿觉新奇,拿起它便笑着往颜儒胥脸上盖。颜儒胥却实在嫌弃得很,身子一退,躲过了重毓。
“我戴我戴。”重毓见他不愿,便把猪妖胡头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颜儒胥无可救药般地看着重毓摇了摇头,在小摊上左挑右挑了会,始终没找到欢喜的,便自顾去了其他摊子。
这时,重毓突然见了角落里摆着一个蒙着灰的狐面。虽然旧了些,做工却极为精细,一勾一划栩栩如生,色泽倒也鲜艳绮丽。她欺身去将它翻了出来,只觉越看越欢喜,便买了下来。
大娘笑意盈盈地收了重毓的银子,一边自言自语地叹着:“姑娘家家的,竟也喜欢猪妖胡头。”
这话可说得重毓不禁老脸一红,忙拿了胡头便去寻颜儒胥。
这厮竟偷偷摸摸地去金玉轩里买了一对发簪。
“……你哪来的银子。”
颜儒胥紧紧的把盒子搂在了怀里,眼神闪躲着,支支吾吾道:“你,我,我攒的不成?”又沉默了一会,他才道:“……你辞官了,我可没辞……将大哥昨日刚把月俸给我带来呢。”
“所以你现在还是那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无双军师?”
“夸张了夸张了,”颜儒胥咧嘴一笑,“无双谈不上,榜上前五还是有的。”
重毓只觉一股热血猛地冲进了她的脑袋,直气得她体内仙道乱窜。
说好的一块辞官浪迹江湖,敢情现在就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业游民。当然了,卖劳力还债或许也算门行当。
最让她难以平静的便是那张债条。
这混蛋一边领着云河王的八百两月俸,一边还不动声色的蹭着她每月可怜兮兮的一两银子,就为那只重毓都不曾尝过一口的绝版烤鸭。
越想越生气,重毓瞪了一眼颜儒胥,戴着猪妖胡头便怒气冲冲的回了凉风栈。
回来时,东厢房已熄了烛火。
许是歇下了吧。
似乎又起下雪了。
心情稍稍平复了些,重毓站在小园里,呆看着远处的荷花池。
点点晶莹剔透的雪花片被风吹得胡乱飞扬,有的落在了树上的枯枝上,有的融在了幽幽的水池里。风刮得有些冷,重毓紧了紧裘衣,转身欲回房时却突然见了将迟。
他撑着一把积着少于碎雪的油纸伞,一身青衣,看着重毓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平和。
一如重毓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模样。
将迟伸出手来,拿着一块银元宝。
骨节分明,白净修长。一如那梦中人。
“倒也没落魄到需要你救济的地步……”重毓呆愣着接了过来,只觉那块元宝上还有将迟手心的余温。她正说着,突然发现元宝底端方方正正地刻着“唐寒栖”,一时竟哽得说不出话来了。
往事仿若昨日般,历历在目。
一滴热泪倏地从眼眶里滑了下来,重毓突然庆幸自己还戴着那副猪妖胡头。
她拿出来那副朱红雕金狐面来,盖在了将迟的脸上。墨发青衣油纸伞,正配这副狐面。
活像个风度翩翩的狐狸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