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从六岁那场大雪开始。 </p>
十二岁里,楚烟寒和孤儿院的老师走在路。她和老师保持着距离,不时的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p>
在一个大铁门前,楚烟寒站住了脚。</p>
玻璃窗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短发,穿著灰色的衣裤,人瘦得可怜,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楚烟寒不认识她,她看着楚烟寒更是一脸的漠然。楚烟寒听从她老师的话坐了下来对着话筒张开嘴发出一个单音节:mA。声音突兀,她吓了一跳。</p>
那个女人看着楚烟寒,说:“你长大以后一定很漂亮,你长得不像我也不像他。你的老师告诉我你总是沉默,喜欢看天空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她们说你受到了惊吓。可是我知道并不是这样,你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孩子,你根本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p>
“你怎么知道?”楚烟寒问。平静的语气像是个大人,内心却有如波涛汹涌。</p>
“生你的时候早产。你好象是迫不急待的想来到这个世界,整整预产期提前了一个半月。生你时真是辛苦,差点死掉。你满身是血,却睁着眼睛,四下里张望好象是在寻找什么,不哭不闹。护士打你屁股,你只是看了她一眼把头转向别处。她说你是个怪的孩子,说得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你从我的身体里分离出去,是一个个体,不属于我,只属于自己。我不喜欢你,他也不喜欢。我们三个人谁也不喜欢谁。每天里,互相敌视着对方,好象辈子结下怨仇。嘿嘿。你从小爱坐在窗台向外看,他总不想让你看,把你抱下来你大哭大闹。他偏不理你把你扔在床,你瞪着他,目光里满是凶狠,还真是可怕。”</p>
“不要谈他,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情?”楚烟寒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p>
也许是楚烟寒过大的声音刺激到了她的母亲,那个女人腾的一下从座位跳起,一下子扑到玻璃,楚烟寒吓了一跳本能的站起身向后一躲,只听那个女人喊道:“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因为他真是该杀。他总是逼着我喝药,又苦又涩,又臭又黑,一碗又碗,没完没了。我不喝,他打我,拽着我的头发,撬开我的嘴往里倒。他真够狠的。我知道他恨我,我也恨他,这一定是辈子结下怨仇……”</p>
看着面前发疯般狂叫的女人,楚烟寒感觉到自己的头有如千万根神经断掉般疼痛,她握紧了拳头使出平生力气般大叫道:“够了,不要谈他。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你!”孤儿院里的老师忙前护住了楚烟寒的肩头,这个已经照顾她五年的老师不认识般的看着楚烟寒,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沉静如水的女孩也会高声大叫。</p>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激动的神情似乎是瞬间从楚烟寒的脸消失取而带之的是一份凄凉的茫然,楚烟寒不知该说些什么,声音哽在喉咙处只是怔怔的看着对面那个面色惨白,神情亢奋的女人。</p>
“因为你从生下来脑子里被另一个东西占据。而现在,你却把他弄丢了。哈哈哈”</p>
那个女人最后的笑脸被印在楚烟寒的记忆里。那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好象是看到自己的敌人受到老天最严厉的惩罚时的笑容。</p>
四月的雨细碎而冰冷,楚烟寒努力的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紧紧的咬着嘴唇,一丝丝咸咸的东西渗进她的嘴里,她知道那不是眼泪而是血的味道。她从未哭过。楚烟寒的老师气喘嘘嘘的跑来撑开伞搂住楚烟寒的肩说:“我去买伞让你等我你怎么走了呢,害得我好找。小寒,你母亲的话不要放在心,她是个精神病人,她杀了你的父亲还想杀了你。”</p>
楚烟寒推开老师的手,跑进雨里。</p>
“我究竟是谁?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心口总是那么的疼痛?为什么是无法快乐,不能像其它的孩子一样站在阳光里大笑?为什么要仰望天空,究竟想要看到什么?为什么那么害怕红色?为什么在想哭的时候无法哭出来?”小小的楚烟寒孤独的站在雨里,仰着头,任雨水打在脸好象是在她心肆意流淌的眼泪。雨越下越大,楚烟寒握紧拳头努力的睁着眼睛看着越来越阴暗的天空。一脸的倔强。</p>
一个月后。</p>
院长室里一个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楚烟寒的面前,夕阳的余辉被挽留在他的身后,橘红色的光从他的发丝他的手指缝缓缓泄出,她看不清他的脸,只闻到他身那浓重的烟草味道。他说:“烟寒,我叫然。你的母亲让我照顾你,我们回家吧。”</p>
楚烟寒这才知道那个被她叫做“mA”的女人在楚烟寒去看她的第三天精神病复发一头撞死在墙,而她的后事是由这个从千里之外赶来叫做李浩然的男人一手办理的。</p>
楚烟寒面色平静的和孤儿院里每一个人告别。对于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她没有丝毫留恋,而对于即将要去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期待。心,好象在很久以前死掉了,没有任何感觉,也不需要任何感觉。</p>
楚烟寒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口那个穿黑色风衣等待她的男人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三十五六的年纪,高且瘦,像秋天的树枝沉重坚硬充满苍桑。狭长的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时刻似乎都在隐忍的眼睛,封闭的嘴唇。是一个有过痛苦经历并已将它们研磨得粉碎丢弃在内心汹涌澎湃的大海的男人。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会拒绝爱也不再为谁心动。</p>
楚烟寒两手空空站在他的面前,他看着楚烟寒的眼睛一只手搭在楚烟寒的肩。</p>
“真是个无情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会哭吗?”</p>
楚烟寒在他黑色的瞳孔看到惨白的自己,她摇了摇头。</p>
他笑笑。意料事。</p>
2</p>
千里之外,繁华都市,高级住宅区。宝马车在一幢幢造型别致的二层小楼穿梭最后在一个银色的大门前停下。</p>
然推开大门,院子一左一右两棵满是绿色枝叶的茂盛大树赫然出现在楚烟寒的面前,挡住楚烟寒头顶的星空。一阵风吹来莫名的哀愁席卷全身,地斑驳的树影晃动。楚烟寒听到然说:“这是相思树,再过半个月会开出金色的球形小花,很漂亮。”</p>
客厅里亮着灯,有轻快的音乐流淌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干净整洁的屋子,没有多余的装饰。简约设计,白色主调。</p>
“我喜欢出门的时候留一盏灯,这样不会在深夜归家的时候因为屋子的黑暗使自己想起原来我还孤单。”然说,“不过,现在不会了。烟寒,来,看看你的房间。”</p>
直到现在楚烟寒仍然记得,她是如何随他一起走二楼,穿著白袜子的脚踩在深红色的地板,多年平静的心在然推开房门的那一个刻竟有着些许的颤抖。然的手,瘦而修长,骨节铮铮,蓝色的静脉微微凸起。</p>
淡粉色透明的窗纱,淡粉色的床单、淡粉色ToLLE KIKT,连计算机也是淡粉色。各种深浅不一的淡粉融和在楚烟寒的屋子,温馨、浪漫,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楚烟寒笑得不动声色,在他的眼,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p>
八月里,楚烟寒被然送进全城最好也是最贵的私立学校开始了她的学生活。报到那天,楚烟寒从然和校长的谈话得知然的父亲是这所学校的名誉校长。原来李家世代以经营书店为业,李氏集团所开的连锁书店遍布全国。</p>
然是独子,是这个庞大家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可他的心思显然没在管理公司和扩大企业规模之。大学毕业后,然去英国攻读经济管理,二十八岁学成回国。这五年来然一直只负责处理公司最普通寻常的日常工作,多余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公司的经营状况分析,财务报表更是从来不看。然是层社会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出名在于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公子哥既不喜欢金钱又不喜欢权力更从不为美女所动,从不花天酒地、没有任何绯闻,每日里深居简出,好象皈依佛门的俗家僧侣。然的父亲依然是这个家族命脉的所有者和掌握者,这个老人靠着他的过人的精力和体力使这个庞大的机器正常的运行着。他对这个没有野心,对任何事情都相当淡泊的儿子很是头痛,对于然的生活态度更是反感至极。父子俩早已不在一起生活,自从然的母亲去世,然更是连家都不回了。父子俩若在公司不巧相遇,最多也只是相互点个头。公司里一直流传着李氏集团会倒闭在然的手的预言和接班人会易主的传闻。然听了只是一笑了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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