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銘易这些天故意避开的行为，估计已经让厉总忍无可忍了。今天他本来没有兴趣过去，就算没有见面，舅舅要说什么话，他也心知肚明。
可是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去见见也无妨，有些事情要说清楚，有些事情明摆着，总要面对不是吗？
车子没有去厉家，而是直接出城，看着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生疏，直到车子停靠在一间小宅院门前，卓銘易才走下车来。
这里他来过，但是仅存的模糊的记忆，让他有些恍惚。
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外公外婆还硬朗，他们会带着他来这里小住，这里是外婆的家乡，一个毗邻s市的古镇。
当然，来到这里，听到的最多的话还是关于母亲，他的亲生母亲。
小的时候，母亲很喜欢这里，一年中，气候好的日子，她常常在这里度过。
就算长大以后上了学，每逢假期总会回来。
而这里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这里是他的父母度蜜月的地方。
而这个所谓的“蜜月”，其实只不过是父亲工作繁忙，在婚后，忙里抽闲说陪母亲出来几天。
母亲是很体贴的，她体恤父亲的辛苦，所以选了这个，她喜欢的又距离近的地方。
母亲总想着，他们的一辈子，时间很长，长到可以跟这个男人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可是母亲万万没有料到，她的一辈子竟然是如此短暂，短暂到她和自己最爱的男人，只去过这一个地方。
每一年外公外婆带自己过来，都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母亲的忌日快要到了，外公外婆难免伤怀，家里人不忍他们经受丧女的苦痛，便让他们出去走走。
这个女儿最喜欢的老宅子，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去处。
每一年，老人都带着女儿的孩子过来，他们相信，在这里，女儿一定会看到，看到她的父母，看到她的孩子，看到她那么期盼却没有过上的生活。
其实对于卓銘易来说，这个地方在他的心目中，是有些排斥的，至少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是这样。
因为每一次来这里，只有外婆的眼泪和外公的叹气。
而他，不得不承受着，大人们散发出来的痛苦和悲伤。
小的时候他不懂，长大以后，尽管明白了他们的苦痛，可是那种伤心，在他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种味道。
最是叛逆的时候，他问过，为什么不能往前看？难道一味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就能安顿好一切？
生活需要的不仅仅是缅怀。
那一次，是舅舅扬起的手掌，终止了他的话语。
年轻气盛的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可是生活他没有办法改变，就如大人一直说的，他的身上流着厉家的血。
再次走进来，仔细看着门厅前的那棵树，已经很粗。院子里被老佣人打扫的井井有条，可是依旧掩盖不住那败落的气息。
不是景致出了问题，而是人心。
他倒要看看，一直作为留着厉家血的他，现在还有什么价值，能让舅舅这么用心的把他找到这里来。
厉森喜欢喝茶，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颇有研究。此刻他坐在老宅子的上房，坐在那里泡茶，还放着很有悠扬的昆曲。
一点也看不出，最近那个发了狠的人是他。
“坐。”厉森挥挥手，让一直留在庭院里的管家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舅甥两个，没有人说话，只有房间里咿咿呀呀的曲子。
彼此要说的话，对方几乎能够猜出来，本来还心急的人，现在倒变得不急了，反正人都来了，要说的话，总有说的机会。
“最近什么打算？就这么算了？”厉森帮卓銘易斟了一杯茶，他的性子，自己这个做舅舅的最是清楚。
如果他不首先开口，对面这一位就能这样安安稳稳坐一天。
明明就是个年轻人，但是性子竟然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要沉闷。
“銘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厉森不急不缓，慢慢品着茶，今天静下来心听昆曲，倒是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那依着舅舅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
“依着我的意思？銘易，你这是跟舅舅闹脾气。从来都是你卓家的大少爷不肯做，那里还能有你不会做的？其他事情舅舅可是纵着你，可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厉森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虽说卓銘易的性子温和，可是他倔起来，还真的没有人能说服。
卓銘易听着厉森的话，嘴角还浮现出笑容，“舅舅，是不是远景的当家人，必须要当？我想听舅舅说说，当如何，不当又如何？”
这一派言论彻底让厉森耐不住性子了，好言相劝，总有个限度，如果他到现在还脑子不清楚，那么他这个当舅舅的不介意让他看清楚现实。
打马虎眼？在他厉森面前，就没有人能打马虎眼，连卓城远都不行，更何况是他的儿子？
“好，既然你问出口，我就明白告诉你，不是当或者不当，这个当家人，你必须当，没有二话。”
厉森真是又气又急，难道这个问题还需要讨论？
那是什么位置，卓家现在是什么地位，远景现在又是什么地位？难道他还真的不坐上这个位置？
天方夜谭！
厉森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卓銘易被人洗了脑子，或者是因为那个姓程的女人？
姓程的女人为了卓家的老三，可是痴心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转身就愿意在銘易的身边服服帖帖的？
“卓銘易，现在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等你登上那个位置，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难道你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后半生？荒唐。”
卓銘易倒是不急着解释，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解释。
“舅舅，卓家的事情，自然有卓家的判断，我争或不争，都是卓家的说法。”语气渐渐强硬起来，他知道舅舅心里想的，他宁愿舅舅单纯的是为了他好，为了他争取一次。
“卓家？你还有脸说卓家？如果没有厉家，那里有他卓家的今天？既然把话挑明了，我不妨跟你说说，当年，他卓城远做出过什么承诺。”
卓銘易一直感觉，有些事情，隔在厉家和卓家之间，年代久远，也没有人愿意提起，他倒真的无从知晓。
“当年，卓城远一意孤行，要开发整个南城项目。他当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所有人都等着他爬得越高，就等着看他摔下来，没有翻身机会。果真，项目开展到最关键的时候，因为承包方的问题，造成了整个项目资金链断裂。”
“銘易，你是懂得，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资金链断裂，银行是最大的施压方，没有银行贷款的房地产行业，还有活路吗？在这个时候，是你妈妈。”
听舅舅说到这里，卓銘易抬起头，他没有想到，在当年的事情中，还会有母亲。
厉森的话，透着些恨意。
“当年你外公非常疼爱你妈妈，厉氏的股份，在你妈满十八岁以后，就给了她18%，这是什么分量？可是你爸出现项目危机，你妈连眼睛都没有眨，就把自己手里18%的股份全部卖了。她手里能盘活的所有资金，全部都交给卓城远，甚至她的嫁妆，除了当初的婚戒，她把所有东西卖得精光。”
“就这样，卓城远终于死而复生，南城的项目让他做成了，从那以后，远景成几何倍数增长。可是，遇到金融问题，厉家被抛售18%的股票，引起股民恐慌。股价一路下跌，无可挽回。那个时候，已经缓过一口气的卓城远，对于帮了他的厉家，没有出手相帮。”
厉森缓缓抬起头，“你知道当时圈子里都怎么说厉家吗？说厉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的女儿买了厉家去救远景，到最后，远景就是那个成功上位，把厉家踩下去的人。”
“当年的事情发生以后呢？厉家的股份，还有母亲变卖的东西呢？”隐约知道当年，远景经受过一次重大考验，也是成功度过那次危机，才迎来了远景大踏步的发展。
可是他没有想到，为了帮助远景度过危机，母亲尽然赔上了厉家。
作为厉家的女儿，一定是受到了万千宠爱，她作为厉家的一份子，是否想到了，自己这样的行为，会为厉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所有的可是都不可能发生，就像母亲帮助丈夫度过了难关，可是厉家伤了元气，从此一蹶不振。
最难过的人应该是母亲，两面都是她至亲至爱的人，伤了谁，都痛在她的心上。
“后来？后来卓城远装模作样的买回了厉家18%的股票，还有你母亲变卖的首饰。可是又怎样？意气风发的卓城远，最后不过是把这些股份和首饰，放在了你母亲的照片前面。”
厉森一把推开正在唱戏的胶盘，“他当初当着你母亲的照片发过誓，你母亲的付出，他全部记在心里。可是现在呢？他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你是你母亲唯一的骨血，现在在继承位置的时候，他还不是忘记了你？”
说完这些话，厉森好像耗去了好些力气。
说他自私也罢，说他武断也罢，他就是不能看着远景在卓城远的手里发扬光大，却跟他们厉家没有一点关系。
当初对于厉家的错，是厉家女儿的，更是他卓城远的。
这么多年，他等的就是现在，等他卓城远给厉家一个交代。
“銘易，该说的话，我全部都说了，孰是孰非，你自己判断，我就想问问你，你忍心吗？忍心你母亲付出的一切，到了最后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那么苦，没有丈夫的心，又一辈子愧对娘家，到最后，除了被人们遗忘，她得到了什么？”
当年的事情，谁对谁错，他现在没有办法判断。
可是知道了一切，卓銘易倒真的无法下决定了。
争和抢的目的，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他有他不可辜负的人。
“舅舅，当初的事情，如果厉家需要一个交代，我可以代表卓家做个表态，会补偿，尽一切力量。”说完卓銘易站起身来要走，今天知道的事情不少了，再待下去，又能如何？
“站住，銘易，你要登上那个位置，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厉家还有舅舅会不遗余力的帮你，现在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开小差？”
看见他的话并没有让卓銘易停下脚步，厉森终于还是放出话，“那个姓程的女人，如果你能成为远景的董事长，舅舅允许你们在一起。”
卓銘易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原来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可以交换的。
他的人生，他的希望，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可以交换的筹码？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眼里是厉森不熟悉的森冷，“那就谢谢舅舅成全。”
一阵风似的，等厉森缓过神来，那里还有卓銘易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一直以来，从不违抗的孩子，在听到关于她母亲的往事以后，还能无动于衷？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这样。
“銘易，既然你下不了这个决定，那么舅舅帮你下。”
他没有开车来，坐着厉家的车，回去的时候，让司机下车，他独自开着车返回市区。
渐渐地，道路开始繁华，夜色渐浓，灯火阑珊，可是方向盘在手里，他竟然不知道要开向哪里？
医院吗？是不是要听听自己的父亲解释一下，为什么商量都没有，就剥夺了他的可能性？
还是别墅，面对雪儿，面对她的焦急，自己如何就这几天的新闻给她一个解释？
熟悉的城市，没有一个熟悉的角落，能让现在的他，安静的待一会儿。
穆青橙知道最近卓銘修会很忙，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忙到脚不沾地。
这些天，都是她一直去医院，听伯母说卓大哥也来，可是每一次都错过了见面。
在医院陪卓夫人吃过晚饭，最近几天，卓城远的恢复越来越好，能下地走动，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穆青橙变着法的给他做吃的，当然还有天天来蹭饭的萧南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