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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座城醒了

    玉台对于护长消极的反应稍有诧异,却没有多虑,只是眼神注视在那城墙上火把处。↓准备道出那两个字。

    “神……”

    倏然!

    火把上噼啪的火焰慢了下来。

    一只枯手,攀上了玉台如冰颈脖。

    倘若说玉台身躯是冬湖之冰,那么这块冰被沉入了极寒的湖底之中。

    那里是永无天日的冷寂。

    “你是生灵。”

    有银发迷乱玉台眺望的视线,一把苍老的声音在他耳廓边响起。

    “你从何而来?”

    生灵是介于妖魔鬼怪之外的生物,自天地间由灵气孕育,受天真地秀,日经月华,继而灵通化形,生而知之。

    玉台被一句道破身份,却没有侧目,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玉台无须去看,便知道声音来者就立在自己身后,而且他苍老的声音透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对于生杀予夺的自信,玉台后颈落于他手,他便掌控了玉台的生死。

    玉台在刹那间便明白过来,自己输了。

    他感觉到怀中娇躯颤抖,暗道青鸾十分惧怕来者,是秦府总管吗?

    侍奉秦公数十年之人,曾经对上青城山掌门不败,如此人物他自然远远不如。

    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玉台并没有失败。

    因为无论是谁都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秦府总管亦是如此。

    于是玉台继续启唇,却没有道神渡。

    他道:“离动。”

    玉台身影在话音刚落时,发生了细微的颤动,他欣长的轮廓边沿与月光参杂在一起,所有事物的界限变得模糊,如梦似幻。

    干枯五指仿佛在那么一刹那间,落在了空处。

    “神渡。”

    护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总管大人失手,下一刻,他感觉到城垛上夜风微乱,火把照映出了一道欣长身影。

    火光之下的脸孔稍泛苍白。

    玉台一连使用了两次崆峒镜秘法,离动是超脱世间的虚,神渡是咫尺天涯的移。

    即便是他,也算是不小的消耗,更何况,自己的灵气来源镜珠,已经供奉给了青鸾,自己所有元气,都要依靠她来转递。

    秦府总管一袭灰衣,一头银色长发在夜幕下猎猎飘扬。

    他来此目的,是为了确认玉台的身份。

    既然得知玉台是生灵,那么他便没有继续出手的理由,不过他微皱的脸庞上,仍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玉台轻呼一口气。

    他自以为逃出了这个东垣城最强者的追捕,便安全了。

    可当他双脚落在城墙上,深邃双眸却不由微微一缩。

    一种可怕的直觉从他内心深处涌出,就如同两个动物**与**的接触,玉台浑身肌肤之上,激起了一片片鸡皮疙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为何秦府总管没有追上来。

    这种犹如两个动物**相拥的感觉,很是玄妙怪异。

    玉台忽而轻声道:“死死抓紧我。”

    青鸾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感同身受地娇躯一颤,双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一直没有说话,似在沉睡的生灵,正在徐徐睁开双眼。

    这座城醒了。

    周围一众护仆仍在投枪拔刀,试图围杀过来。

    玉台五感中,只有这座城。

    他忽而感觉到有些悲伤,因为他从前不知东垣城是生灵。

    这或许是东垣城最深处的秘密,连公子也无从知晓,过往百千年的案卷,也无记载。活在城中的碌碌走民们,自然也不知所以然。

    可是今天因为他,令这座沉睡了千百年的城池醒了过来。

    这座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唯有逃。

    玉台深吸一口气,目光不在落在大地的某一处,而是高高抬起下颌,望向了那夜空之中高悬的清白圆盘——

    与此同时,在东垣城中未曾射中玉台,零落在各个角落的羽箭,都被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所牵引,颤抖着,在原地瞬间拔起,而城墙上所有护仆手中,背囊中的羽箭,也被同时召唤,如臂使指般离开了主人,汇聚成一道道箭羽洪流,朝着玉台的身影冲撞而去!

    “神渡!”

    倏然间堕入全然不同的环境,粗犷冰冷的罡风在耳边猎猎作响,青鸾迷蒙间睁开双眼,却发现视野之中,充斥着清寒的幽白色,那所谓黑色夜空,都消失无踪了。

    她第一次觉得月色如此夺目刺眼,不由得在狂风中扭头,在玉台臂弯间,往下望去——

    整片大地,如同花园小角,东垣城,就似被顽童遗失在黑夜的一方石盒,盒子边沿镶着一圈闪烁微芒的火星,而一条巨大的黑色粗线,身上夹杂着无数寒光,如黑龙般咆哮着冲天而起,侵略之处,看来正是自己!

    青鸾的心脏被猛然拽起,高悬而无处安放。她整个人都陷入了空白的状态,她正处于万丈高空之上!

    正在青鸾神魂颠倒之时,耳边却传来玉台微弱清晰的声音:

    “有我在,闭上眼。”

    玉台体内元气正快速消逝,他再次抬头,望着放大了数十倍的月亮,轻声起唇道:

    “神渡!”

    “呼呼呼——”

    经过一瞬间的失重,青鸾重新落在了玉台臂弯之中,这次耳边的罡风似乎薄弱了许多,她急促地吸进一口气,却发现周遭空气,已然十分稀薄。

    “神渡!”

    “神渡!”

    “神渡!”

    “咳咳咳——”

    青鸾黛眉紧蹙,微弱地咳嗽着,她觉着自己如同一只脱力的小猫,卷缩在玉台怀中。

    耳边再没有风声回荡,世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失了,而呼吸之间,再也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她双眼迷蒙间,都快要出现幻觉了。

    置于千万上高空之上,熟悉或陌生的万事万物,都离她远去了。

    她无意识地从臂弯望出去,发现入目处皆不是月色,而是月球本身,那惨淡清白的泥土上,几个环形的环形圈错落其中,却没有发现传说中嫦娥居住的月宫,还有那玉兔……

    月亮真不好看呢。

    无尽的困顿袭来,青鸾似水秋眸逐渐下垂,视野之中,四面八方的黑暗,开始如潮水般淹没过月光的惨白,向眼眸深处袭来。

    而在闭眼之前,最后的模糊中,青鸾却看到,那月亮之上,一道青蓝色的流星,正在徐徐划过——

    在黑夜群星深处,无数羽箭如流星般落下,纷纷扬扬地插在东垣城城外的土地上,抑或落在城墙城垛间。

    秦府总管立于城头,银发飘飘,正抬头望夜空。

    于是周遭无人发出声响,都默默抬头随老人目光望去。以至于城墙之上,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响声,便只剩下羽箭落过众人身边时的簌簌声。

    许久,或许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箭雨终于消停了,那个妖孽,却没有掉下来。

    秦府总管收回目光,古井不波的眼目深处,泛起一丝丝疑惑,居然连倾城之力,都没有追上他,看来这个生灵真的是逃跑高手。

    此刻,城墙忽而响起几声惊呼。

    秦府总管侧目,在城墙不远处,护长已经倒于血泊之中,锋锐的刀芒穿过他的胸膛,在背后洒出淋漓鲜血,在月光照耀下,便如孤寂,散漫了一地,他自杀了。

    一众护仆悲痛欲绝地抱着他的尸体,纷纷流下了泪水。

    “与子同袍。”

    一个护仆低声念了一句,随即拔刀,往脖子上抹了过去。

    “与子同袍。”

    “同袍……”

    一个又一个的护仆拔刀随护长而去,他们没能保护公子,甚至连杀死公子的犯人,都没能够抓住,唯有以死谢罪。

    秦府总管沉默地看了片刻,便悄然转身,纵身离开了城头。

    数息之后,他出现在了秦府后花园之中。

    园中栽满芙蓉花,却没有点灯,满园红艳芙蓉沉浸在夜色之中,似是一片凝固的血海。

    花海中忽有声音响起,苍老而疲倦,却有无上权威。

    “他真的死了吗?”

    秦府总管叹息一声,他徐徐来到声音响处,熟练地躬身点起一盏淡红灯笼。

    灯光映出了花海中沉沦的身影,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他身材佝偻瘦削,披着绛色华贵大氅,三千银丝一丝不苟地束于脑后,脸色疲倦,已有迟暮之相。

    能让秦府总管如此谦卑者,自然是东垣城之主,秦族在建国伊始,本不姓秦,却因立不世之功,受赐国姓,分封东南西北,以四方垣城镇守大秦,而东垣秦公与更是为四公之首。

    秦族向来不以修炼为尊,秦公在朝堂之上地位显赫,用权谋政法,以公爵位兼领太师十余载,风光一时无两,期间大秦国力鼎盛,更敢数出秦岭,与中原大昭王朝交战,各有胜负,不落于下风。

    如此风流人物,如今致仕,却逃不脱白发人送黑发人。

    秦公摩挲着轮椅扶手上镶嵌的玉珠,便是依靠这玉珠,他方才唤醒了这座城池,没想到这样还是没有杀死那个生灵。

    秦公轻叹一声,老态毕现,昏花老眼落在虚空处,仍问道:“他真的死了吗?”

    秦府总管跪于轮椅之前,轻轻捶打秦公的双腿关节,没有做声。

    只听秦公如同痴呆般重复地问了几句,最后见膝下老人没有回答自己,终于是叹息道:“你为什么如此冷血呢,回也不回我一句话。”

    “主公若要老奴大哭一场,老奴定当遵命。”

    “你这老家伙,”秦公微微摇头,道:“说话总没有一句中听的。”

    “因为主公不是伤春悲秋之人。”

    “你这么说,那些宗族贤老,都要有意见了。”

    秦公轻叹道:“毕竟是死了个儿子,我若显得过于平静,那些人又得说我无情了。”

    “主公固然悲伤,却不会因此止步不前。”

    “确实如此。”

    秦公敲打着扶手,道:“筹办公子的葬礼吧,老大秦伯死的时候,也是你亲手操办的吧?礼仪,还记得吗?”

    “记得,那时秦公方才继位不久,长公子便夭折了。”老者顿了顿,道:“至于礼仪,公子一支所属,男眷在墓前祭天,女眷入墓内陪葬。”

    “嗯,尽快办妥。”秦公无力地枕在轮椅靠背上,望着满院芙蓉,道:“写信,召秦叔那个不孝子回来,继承公子位。”

    “还有,让四野之中那些所谓的帮派组织,去追杀那弑主之人。”

    秦府总管低首道:“不知悬赏多少?”

    “何须悬赏?”秦公淡淡道:“追回那侍女头颅者,就给他一次与秦府合作的机会。”

    秦府总管白眉一挑,他明白,这是比赏银更为诱惑的存在。所谓修行者,便是到达自己所在境界,实力超凡脱俗,谓之至境,也不过力战三千越甲,不敌一万铁骑。

    只是,三千越甲可吞吴,一人却不行。

    便是上古圣人郯子,测衡日月,洞悉宇宙,通达明了,亦要立于大秦始帝赢天子身侧,后受封成大秦十四氏之一。

    无论在何时,朝廷才是人间至高无上所在。

    秦公子被侍女所杀,这消息虽要秘而不宣减少影响,却依旧会散在四野之中,令大秦暗地里为之震动。

    而大秦四野中那些闲云野鹤,山僧游方,妖怪鬼魅,若听闻能攀上东垣秦公,肯定要抛开一切,舍命来夺此机会了。

    便是自己也不愿意面对那些不要命的家伙。

    秦府总管暗叹一声,应承道:“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