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洁到底年轻胆大一些,加上在倚云台也算见过几支流矢。听到炮声震天动地,只是脸变色,心急跳,身体哆嗦,两条腿却还站立得住。
她眼波一转,心想弹片如雨,遮是遮不住的,如今唯有一地还可藏身,便拉起老父就走,说:
“会景院假山下谁人地洞,原是收藏瓜菜的,深不知几许。事急无奈,且去那里躲躲!”
老仙儿冷汗湿衣,连忙跟去。到了那里,已经有几个妃妾打开了洞门,争着要往里头钻。张冰洁走上前,一把揪住一个,随手摔开,喝道:
“大王驾到,不得争抢!”
几位妃妾见真是王爷来了,只好委屈地避过一旁,让二人先下去。
下去点起蜡烛一看,蔬菜没有,瓜果尚有若干,四壁还各有一把椅子,地面居然还很干燥。头上尚有一孔小洞通往假山岩缝,正好换气。
张冰洁在椅子上坐下,拍拍扶手,满足地笑道:
“大王巡幸到此,居然没有宝座,太亵尊了!但坐具虽陋,瓜果供璧还不缺少,总算他们识相!”
说着,她笑靥如花,亲手削了一个大梨,献与父亲,与他压惊。
他父女一时清静,头顶上却炸了营。
大炮打来后,大群大群的虎贲军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东奔西跑,喊爹叫娘。有的为了躲炮,竟跑向内院来了,守门的不让进,都恨不得打起来。
实在虎贲军不是没有见过炮轰,有些在老仓打过仗的,连高空轰炸都履历过。
可是那时都是躲在坚城之后,最少是藏在壕沟里,有所避匿。哪怕弹片飕飕乱飞,有得躲跟没得躲,照旧纷歧样。
而且那时官军多数用的实心炮弹和霰弹,落地不会爆炸。
今日他们却是三千人呆在一片厚不逾尺,一炸就倒的平房和二层矮楼的所在,拥挤不堪,头上只有瓦片,人体就是掩体。
面临清一色的着花炮弹,如今不光畏惧它从前胸打入,还要提防它在背后崩人。挡既挡不住,躲也不胜躲,如之怎样?
幸亏官军只放了三炮就停下。虎贲军仓皇一阵,又都委曲镇定下来。但指挥官们看到适才那片恐慌万状的情形,便知手下人已经吃不住劲了。
官军不是吹牛,这事人人清楚。虎贲军若敢还以颜色,官军真能把整个府邸全给轰平。这样一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拖回来的二十多尊大炮便没人敢用,形同虚设。
由此再往下一想,连反抗也是多余。
你不敢用炮,那火枪呢?弓箭呢?刀矛呢?你拿它去杀伤人,人家不要抨击?抨击占不到自制,岂不又要开炮轰击?
左也是炮,右也是炮,他有大炮当家,会怕什么?怪只怪咱们麇集在这狭小的王府花园内,基础施展不开,也躲避不了,只能当人家的活靶子!
这一想,仗简直不用打了,要打就得想措施,拼命冲出去。王府如今就是陷人坑,王爷不走咱们走!
主意一想定,人人都想走,就像蒸笼里的大馒头,一个个心田都膨胀了。
有限几个内侍看出情况差池,飞跑来向老仙儿报讯,说只怕大事欠好,虎贲军要溃逃了。
才一接火就溃散?老仙儿大惊,连忙起身要去看。
张冰洁也有些惊慌,颇想跟上,却迟疑了一下,旋即想明确了,发话说:
“由他们吵去!人家四面围着,能放他们出去?再说好些人拖家带口在这里,还能拖家带口地逃?除非他们献府投降!
“但若献府,钱钧第一个就不允许他们!他那眼睛就是官军弄瞎的,肯投官军?别看他们现在叫得凶,吵过叫过,最后仍得老老实实趴在这儿给我王顶着!”
老仙儿一想不错,不禁佩服道:
“照旧我儿心里明确!这龟孙的虎贲军算是白养了!平时跋扈,却临敌便惧,正所谓银样蜡枪头,全然无用!”
正如张冰洁所料,世上事都不容易,哪怕是缴械投降!只因有着种种窒碍,最后大部门人照旧不得不取消念头,加入到防御工事的修筑中来。
这修筑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地上挖沟,墙上打洞,这里添几堵砖头,那里盖一层土壤,最后弄到人人都有个相对清静的藏身之处,尽最大可能淘汰了直接挨崩的风险。
他们在忙这个,官军也在另一边忙——挖隧道。
这是白思孟灵机一动想出的绝妙拖延措施。
他岂不知道自己的炮轰足以连忙迫降虎贲军?可是万蒋和米家还没上船,他们的船队还没启航,此时攻陷王府,只怕连忙就要被人夺了兵权,甚至押回柏梁,这从一系列蛛丝马迹中已经可以猜到。
飞鸟尽,良弓必藏,这已是铁板钉钉般的现实了。
原来他已经难以再拖,不硬攻也得做做样子了。但战场上的事情变化极快,样子也不能轻易做。有时一做样子,效果马上就泛起,那时你是认账照旧不认账?
岂非敌人已经下跪,你却把他给搀起来,还塞回刀枪请他再打?你愿意这么干,下面还不愿意呢。
幸亏老仙儿的一通狂言提醒了他——老仙儿是有人质的!这人质就是满城的富户。
作为盛产金银铜铁的大青铜郡的首府,铜坞之富赫赫有名。城中开矿蓬勃的不行胜数,生活也豪奢无度。华美堂皇的大宅子星星点点,遍布城厢内外,而且样式之新,装饰之美,也是海内所仅见。
这儿已经可以说是新夏国的民用修建最高成就的大展台、大橱窗,若是一顿炮火都给破损了,确实令人惋惜。
说富人先知先觉,已经大量逃跑也不错,可是谁人逃了谁人没逃谁也说不清。
连白思孟自己都说不清,千里之外的朝廷更不行能弄清。甚至就是他们都知道,也跟不知道没什么两样。
对阔人是必须掩护的。不光要掩护他们本人,还要掩护那些珍贵的工业。
他们的屋子、装饰和用具虽然是他们的,却也是帝国的税源所在。下面脂膏不厚,上面到那里刮油?
因此,老仙儿疯狂,都督们不能随着疯狂。既然帝国的财富处于危险中,那照旧不要冒失行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