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之外,那黑衣人将室内三人的对话听了全部。待木峦夫妇下楼,那木夫人唤人伺候洗梳之际,按捺住心中的震动,悄然离开了。黑衣人一路返程疾行,闪过几处巡查,不多时便回到了内宅与后花园那处高墙。他并不停留,脚下轻点,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飞过高墙,落在后花园的草地上。
黑衣人正要起身,突听得背后一声轻“咦”。他连忙转身,看到凉亭之上,有一女子,正惊讶的看着自己。
正是梅如雪。
在木府,梅如雪的状况十分尴尬。
成婚当日,就逢海盗突袭。新婚丈夫未入洞房便随公公迎敌。谁想,三日后迎来了新婚丈夫的尸体。就这样她连夫君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十六岁时就成了望门寡妇。
木老夫人对她是冷漠的。因为她看好的木家传承人婚后早逝。虽然老人家历经风雨,并不相信梅如雪命中克母克夫的传言,可是终归心里是有疙瘩的。木夫人早对精明能干的庶出二子十分忌惮,恨乌及屋,自是对梅如雪不待见的很。虽然木炟顾念梅念笙的交情,对她有所照顾,但是家族事业已经牵涉很大的精力,而且内宅之中,木炟过于插手也是不好。
所以木家内宅两大人物的态度,自然是代表了梅如雪在木府的地位。加之木峦之妻陈氏,对她无端嫉恨,平日没少冷言讽刺,暗中使绊。府中的使唤人都是捧高踩低惯了得,虽然碍于主仆有别,日常用度自是不缺,但都是最次的。穿用还不如木夫人跟前的三等丫鬟。下面的仆妇背地里冷言冷语不断,安排什么事都是推三阻四。得亏梅如雪虽为人温润,但禀性坚韧。换作其他人,早就不愿活了。
梅如雪虽然不理会那些冷枪暗箭,在内宅里深居简出,独守小院宁静度日。但是树欲静、风不止。偏偏那木峦色胆包天,竟然把坏心思打在她身上。多次明里暗里的调戏骚扰,不堪其扰。如此肮脏龌龊,让她难以与人倾诉。她早已报着以死相抗的念头,誓死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
在这暗无天日的木府内宅,也只有木岫和细雨能够给她一些温暖。与老父梅关古道遥祭亡母,竟然遇到了吕不鸣。一曲《梅花三弄》尽述知音。本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可是几个月后,吕不鸣竟然来到了木府,机缘巧合的成为了木岫的师父。那夜花园相遇,虽无只言片语,但是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让梅如雪又惊又喜,又羞又怯。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分明的看清,这段感情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是一种奢望。自小的教育、理教的伦常、世俗的重压,让她绝望了。她,只不过是个克母克夫的寡妇;而他,却是前程远大、众人景仰的大侠。不提世俗的阻碍,扪心自问,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关。当晚,她就决心将这段感情深深埋葬。以免连累吕不鸣。
今日间的长廊相遇,梅如雪敏锐的觉察到了陈氏的不怀好意。更感到了与往常相比,府中的种种蹊跷之处。尤其是在老夫人处,大堂侍候的下人,只有一个红纤是相识的,最得宠的红蕊等人不见踪影,往常老夫人见到她也是冷漠,今日的老夫人虽然冷漠,但是眼睛里却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有心想提醒吕不鸣,可是陈氏和周边的仆妇们的眼睛如同钩子一样死盯着自己。她只有暗中祈求上天保佑。
夜虽然深了。但心乱如麻。梅如雪感觉到这几日木府中一定有什么秘密。是什么呢?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而起,谁料竟意外发现奶娘深夜匆匆而回。唉!这木府人人都有秘密。
待院内人人入睡后,她便悄悄打开角门的锁钥,单身来到花园凉亭之上。这个自己最钟意的地方。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夜行人。
黑衣人正是吕不鸣。白日间,与木老夫人一番谈话,他敏锐的觉察到老夫人话中的玄机。怕是木家内宅有变。
所以当晚,他掩面夜行,就是为了探察事情的始末。
没想到这一行如此顺利,竟然听到了木家政变的大秘密。已经是心惊不已。在归程之中竟然被人撞个正着。
他转头定睛一看,竟然是她。
“是谁?”梅如雪低声道。右手随之探入怀中,抽出一把匕首。一直以来,她贴身藏有一把匕首,以备不测。
吕不鸣心知梅如雪若要叫喊,必然会惊动木府其他人。以木夫人的精明,怎么会对自己没有防备。索性对梅如雪坦明了来意。“是我。”
“你?”
吕不鸣将面巾除去。温声道:“梅姑娘。是我。”
“呀。是你!”梅如雪大吃一惊。不自禁的放松了手中的匕首。“是未亡人梅氏。吕大侠莫要叫错了。”
吕不鸣一语被噎。望着梅如雪故作冷漠的表情和忐忑的眼神。心中暗自好笑。还好我来自的那个世界,狗血般的爱情剧有太多这样的桥段了。不过现在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好的,梅姑娘。”
“你?”梅如雪也被吕不鸣的厚脸皮给闪着了。
“这种细节问题,不要争论了。我们时间有限。”吕不鸣赶紧说道。
“哼!正要问吕大侠如此装扮,夜闯内宅,所为何事?”
吕不鸣左右打量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梅姑娘。木府这几日有大变,你可知?”
“什么大变?”梅如雪心中一紧。
“今日我去见木老夫人。老夫人言语间含糊其辞,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带着木岫快些离开。竟有一意赴死,托孤于我的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深夜冒昧来查访一下。谁知竟从木夫人那里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木兄被南海剑派的人扣住了,老夫人被软禁。木夫人要挟木兄将木氏族长传给木峦。”
“什么?这,怎么...可能!”梅如雪被此消息震惊了,在努力消化这个消息的同时,也印证了她日间察觉到的不妥之处。
“日间木老夫人多次催促我等离开,反复叮嘱我要照顾好木岫安全。递给我木兄的一封信,信中说要予以厚礼相送我等。我便知事情出了差子。因为木兄说过,他要亲自送我与木岫去福建。并在三月十六日在福州参加每三年一次的五族宗亲之会。”
吕不鸣这番话,彻底让梅如雪放下心来。“那,那可如何是好?”
“梅姑娘。你要小心。你那奶娘已被木夫人收买了。方才我在木夫人处听到她向木夫人汇报你的动向。还有那木峦回来了。”吕不鸣隐去了木夫人已经察觉梅如雪与他的暧昧和木峦对梅如雪的龌龊心思。
梅如雪沉默了。沉吟了良久,郑重说道:“吕大侠。你和岫儿速速离开这个虎狼之地。岫儿的安全,拜托了。”
“那你怎么办?”吕不鸣急问。
“我一个克母克夫的寡妇,那里会碍他们的事。不必担心我。”梅如雪低声而坚定的说。
吕不鸣也沉默了。他静静的看着梅如雪。说实话,相识几个月,只见了四面,还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第一次可以不受干扰清晰地欣赏着她的美。
梅如雪被他看的满面通红。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轻声道:“非礼匆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为失礼。”吕不鸣温声说道。
听到吕不鸣如此直白的道出情感。梅如雪没有再反驳。反而抬起头来,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满天的星光都融化了。让吕不鸣看得痴了。
只因梅如雪深知,与吕不鸣这一别,怕是永别了。木炟在位时,那木峦还有所收敛,现在木炟已然被南海剑派扣押,只要木峦掌管了木家大权。自己唯死而己。“恨不相逢未嫁时。”梅如雪心中长叹一口气。
“说来,如雪还未曾感谢吕兄那一曲《梅花三弄》。好想再听一次。”梅如雪有些遗憾地说道。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吕不鸣连连点头。
梅如雪听了吕不鸣的保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希望还有。”
“如雪,你要相信我,真的有机会的。”吕不鸣很是坚定的说。“只要你将手中的匕首放下。我们就有机会。我们一定会琴箫合鸣的。”
“你...”梅如雪愣了。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而且话语还是如此的直白。梅如雪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羞涩,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吕不鸣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把匕首给我。以后你不需要了。一切有我在。”
梅如雪深深的看着眼前地这个男人。他长相普通,但是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他身体不算高大,但是异常让人安心。
她轻轻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他的手中。样式古朴,嵌有梅花纹饰,两边开刃,锋利异常。
吕不鸣仔细看了看。左手也从怀中掏出一把石匕。正是他在宝印山山洞里找到的。交到梅如雪的手里。“拿着它。当个纪念。”
梅如雪接过石匕。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又羞又急的说道:“好个不知羞的吕大侠。”手中却将那石匕握得紧紧的。
“呵呵。”吕不鸣轻笑一声,也不解释。“一切有我。放心。”
梅如雪从吕不鸣的话中听出了自信。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此时,内宅里头传来一队脚步声。正是内宅的仆妇们巡查而来。梅如雪向吕不鸣说道:“有人来了,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去。”
吕不鸣知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点了点头说道:“一切小心。”
说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梅如雪一眼,转身一个纵跃,脚尖几下轻点,消失在了夜空中。
而梅如雪站在凉亭处,手握石匕,向着吕不鸣远去的方向望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