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漪一笑置之:“哪儿有那么矫情了,横竖御街上还有专门守卫宫殿的羽林军侍卫们,更有着内侍掌着灯——海姐姐和羽妹妹的宫我都晓得在哪儿,再说了,这一点东西我还是提得起的,用不着劳师动众地,倒也方便了许多……”
对上司书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谢文漪无奈得很:“司书,你若是要跟着,便跟着罢,横竖多个人也不费事……”
司书一听,连忙进屋去拿了把油纸伞来,跟在谢文漪身后。->
竹韵道:“小主可小心些个儿——雪天路滑着呢!”
只听得远处轻悠悠的传来一声:“知道了!我自会注意些……”
竹韵这才转身进了室内,吩咐着宫女去小厨房熬几碗姜汤来。
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海扶凌的宫室——长春宫。
四处禁寂无声,整座宫室竟安静得如同从来没有人住过一般,要不是远远的观望过去,长春宫的正殿明瑟堂还有些许亮光,或许,真的会让谢文漪误以为这儿便是传说中紫奥城的的鬼屋子一般。
司书大着胆子,去敲那朱漆宫门上的鎏金狮子铺首嘴中衔着的鎏金堑珠门环,每敲两三下,司书总会回一次头,仿佛谢文漪会在她敲门时独自溜走,单单留下她一个人独立寒风中一般。
敲了半响,却也无人来开门,亦无人来应。
谢文漪站在司书的身后,只觉得阴风阵阵,冻得人瑟瑟发抖,不觉紧了紧斗篷,轻声道:“司书,兴许海姐姐有事出宫去了,也不成?”
司书撇撇嘴,冷笑道:“定是那群老姑姑们不仔细着些,偷着懒儿,怕冷着了,躲在被窝里头,不肯上夜!”
“赶明儿,定要教训教训她们,看看是谁给她们这么大的胆子的,竟敢放着常在在宫门外不理不睬……”司书仿佛有些动了怒,啐了一口道。
在这种天儿下,莫名其妙的被人“撂了牌子”,在大冷天的,吃了闭门羹,饶是谁都有那火气呢——更何况还常言道:“泥菩萨亦有三分火气”呢!
“好了,”谢文漪反倒过来安慰她了“生气伤身,气坏了身子又怎么了的呢?对罢……”
司书跺了跺脚:“贵人您脾气忒好了些个儿,没得叫那群驴蹄子们白白儿地占了便宜去……”
谢文漪只是微笑,仿佛阳春三月里和睦的春风,教人心里没来由的便是一阵暖。
“罢了罢了,既然海姐姐不在,想必羽妹妹亦是很忙的罢——这天色尚早,不可辜负了这大好天色,不如——返回去,到明月园逛逛去罢,倒也近的很。”
谢文漪如是说道,司书又恭谨地侍立于一旁:“常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文漪一笑而过,当下便携着司书的手望着明月园方向去。
到了明月园院门处,才发觉这儿并无侍卫等看管。
司书嗤笑出声:“想必那些儿侍卫们都赶着灌黄汤去了,所以才无人看管……”
谢文漪没有搭理她,只顾着看着明月园的景色——但见正门为一个如同满月的用白砖砌成的月洞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凤穿牡丹纹路,栩栩如生,仿佛不日就要凌空而起,直冲九天之上。院墙上皆覆盖上绿色的琉璃瓦。望内走去,即是绘着惟妙惟肖的龙凤和玺彩画的抄手游廊,再望内走去,就是一大片长得郁郁葱葱的大红宝珠耐冬树,花红瓣黄蕊。一树耐冬长得烈烈如焚,花朵儿层层叠叠,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谢文漪一边赏着这美景,一边向着司书吩咐道:“得了,你也就别跟着我了,去折几枝耐冬的枝儿来,放在念云堂里,好生照顾着,可别给枯了。让我自己走走——就当做是散散心了。”
司书道:“这……还是让奴婢跟着您罢——毕竟有什么事儿,也好相互照应着……”
谢文漪道:“何须如此?你正经儿该做甚么,就作甚么去,可别再拘束着我了。”
司书只得应了声是,便一步三回头自行离开了。
谢文漪漫步行至明月湖旁,看着湖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暗暗地,仿佛都看得见冰下的鱼,映着月色,越发显得安静祥和了。谢文漪不敢冒险踩着冰过了明月湖,只能在湖畔静静的看着这水天一色的大好风景。
忽儿的,天上飘起了雪,灰蒙蒙的一大片,教人看不清远方,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愈发的神秘起来。这倒让谢文漪无端的想到了幼年时曾学过的一首曲,后面的都浑忘了,只记得前半句: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1
不觉吟出声来,噙了一抹笑意,恍若是这瑟瑟寒冬中猛然绽开的一朵极为艳丽的梅花,却又生生地将周围的美景给比了下去,似乎世间只有她一个女子,整个儿世界显得平和、温蔼。
“好曲!好曲!”谢文漪只听得背后有人拍掌而笑,谢文漪暗叫不好,急忙忙转过身去,只见那人一袭平金绣八宝团龙锦毛领衮龙袍,外披一件缎绣八团龙纹狐腋披风,谢文漪一见,并非是禁军侍卫,亦不是内侍,愈发疑惑起来,又仔细一打量,发觉此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2一身气度不凡,俨然一副上位者的模样。再细细观察,却发现此人袍脚处竟无海水江崖纹路!
大周朝对于服饰方面监管极为严格,一品官员有一品官员的衣服样式,二品官员有二品官员的衣服样式,亲王有亲王的衣服样式,决计不可错乱。早在世祖武皇帝时期,朝中一位辅政大臣在随太祖武皇帝祭天时,老眼昏花,竟然穿错了衣服,将原本的吉服,穿成了常服,太祖武皇帝直接下令将那位辅政大臣赶出朝堂,永不录用他的子孙。而一般臣子,无论是吉服、常服、朝服,在袍脚处,皆有海水江崖纹路,从九品至正七品,着绿袍,从六品至正四品着青袍,从三品至正一品着绯袍;腰带则略有不同,一品玉带,二品花犀带,三品金钑4花带,四品素金带,五品银钑花带,六品、七品素银带,八品、九品乌角带。3
正在谢文漪打量来人之时,那人也在打量谢文漪,一件粉蓝色的如意云纹暗花织锦齐胸襦裙,外头披件软毛弹花织彩百花飞蝶斗篷,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5,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春风拂柳般婀娜多姿、却又矜持谨慎。愈看下去,愈觉得她,眉目如画、十指纤纤,真个儿是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绝色美人,她身上散发出的处子幽香犹如天山顶峰上傲世独立的雪莲一般,
从底子里散发出孤独、寂寞,就那么安静地立于他的眼前,便可教人的心止不住的想好好怜爱一番。但最为令人难忘的却是那一双仿若这明月湖中荡漾着的水般的不谙世事的眼眸,瓠犀发皓齿,双蛾嚬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越发觉得她,仿佛上天赠下的礼物般,珍贵无比。不禁令人想入非非……
“果然是美曲、美景、配美人啊!”那人拍掌笑道,谢文漪也只得行了一个万福礼:“妾身……”谢文漪还在怀疑来人的身份,不知他到底为何人,但单看那人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登徒子,况且,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地处后宫中的明月园,再不济,也怕是朝中重臣罢,也未必,但总归是个正人君子,若自己报出名分来,定当不会唐突了自己,于是便报出了自己的身份“长定宫兰常在见过……”又忽然发觉自己不知此人的官职名位,一时间,谢文漪倒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鼻尖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手心似乎还冒着冷汗,而心里又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实在忐忑不安,愈发显得她娇媚可人,楚楚动人。
一咬贝齿,硬着头皮道“大人……”
那人正欲扶起,谢文漪倒还注意着“男女大防”,不便让眼前这个陌生人来扶她起来,便自己起身。
那人一见着她的眼睛,身子似乎被什么东西震到了一般,只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在她的眼上挖个窟窿般。
怎会如此相像?!
他的面色,一刹时变了色,仿佛头顶炸了个响雷,呆呆愣愣,心里亦受到了冲击:怎么可能?!元儿,明明就已经死了呀!怎么可能还活着!
谢文漪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看得都发愣了,很是尴尬,不知在想些什么,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而那人也只讪讪笑了两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间,尴尬无比……
猛的一阵声响,两人都抬起了头,却见天上已经燃放了烟火,一个个被燃放上天去的烟火,赶着紧儿怒放金菊、盛开牡丹,美不胜收;又如丝丝细雨般,纷纷坠落,让人觉得这似乎触手可及。那一瞬间的光彩,犹如昙花一现,绚丽夺目,光彩照人。湖上起了一层氤氲的薄雾,仿佛将两人有意无意地隔开。
注释:
1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出自元·马致远·《寿阳曲》,
全词原文如下: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2面若中秋之月……目若秋波:出自清·曹雪芹·《红楼梦》中林黛玉初次见贾宝玉时的样貌描述,
原文如下: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3一品玉带……八品、九品乌角带:摘自《明史·卷四十三·舆服三》
原文如下:
洪武三年定……其带,一品玉,二品花犀,三品金鈒花,四品素金,五品银鈒花,六品、七品素银,八品、九品乌角……
4钑:繁体字(原文)为“鈒”字,音同萨(sa)\戏(xi)
5轻罗小扇……笑胜星华:据说是唐朝的武平写的《杂曲歌辞妾薄命》,不造系不系,表打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