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涵玉指的司马大将军自然说的是昭妃那位常年征战在外,统领溍阳关的总督司马鸿。⊙>
昭妃眉头一挑:“如何?”
梁涵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声音却越发的冷,恍若内府里头专门用于储存冰块的冰窖般,冷得直刺人骨,让人不禁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此时京城尚且寒冷如此,更别说是在北方的溍阳关了——司马将军可有多带些个儿衣裳同去?”
昭妃不以为然,只轻轻地抚摸过纤纤玉手上的金镶珊瑚蓝宝戒指,睨着眼嗤笑道:“这个——妹妹自然是不用担心的,本宫的哥哥本宫最为清楚,他身子骨好着呢!”话锋一转:“不像妹妹的弟弟梁彦,梁总旗——到底是边关苦寒那,患了风寒,”她掩嘴笑道:“嗳!到底是年岁过小了——”随手抚摸上绯红色金线杜鹃三多九如纹袄裙上镶着玛瑙的盘金扣子,慢悠悠地,仿佛是九重天上不食烟火的仙女般:“前儿行军竟误了时辰,被哥哥赏了几板子下去,偏偏的就弱不禁风,倒是晕了好些天,还没有多备着些金疮药,昨儿巴巴儿地着人回京到富牍药房里头买了些金疮药去!”
梁涵玉脸色煞白,连忙看向玄启:此等事情,她怎不知?
玄启叫身边的高济将酒满上,目光却看向西首第三张楠木卷草鸾鸟纹大桌——空荡荡无一人,玄启在心里叹口气儿:今晚——她——又来不了。
仰头举杯起身一气呵成:“好了!”
诸人都起身举杯,玄启道“今儿个是大好的日子!你们都快些满了这杯酒——来年到头来,定然顺顺溜溜!”
诸位妃子仿佛都很欢喜似的:“妾身等:恭祝陛下万寿无疆,福寿绵长——”
便一齐饮尽此杯,就都坐下了。
郁宜莲见玄启面上通红一片,忙起身道:“陛下怕是有些醉了罢——”
玄启正欲起身,被高济一把搀住,玄启一甩手:“无妨无妨……朕且出去走走,出去走走……”
昭妃见玄启起身要走,忙起身,却因不胜酒力,又坐了下来,紫华连忙将昭妃扶了起来:“娘娘!小心些个儿……”
昭妃也不理会,就上前去:“陛下这是要去哪儿?……且喝了妾身这碗醒酒汤罢……”
芳华捧出一大碗用着红地描金八宝龙纹盖碗来,碗内盛着色泽如茶一般的银杏八珍醒酒汤。
玄启不说话,只接过汤一把灌了下去,郁宜莲忙用自己的帕子给玄启拭了嘴,昭妃冷眼相待,郁宜莲也予以回击。
玄启甩开二人的手:“朕就出去走走……”
郁宜莲忙低声喝着高济:“还不快赶紧着拿件狐裘跟着陛下,免得着了风,到时候唯你是问!”
高济战战兢兢地拿了狐裘正欲跟上时,玄启忽然转身喝道:“你们谁都……都别跟着……朕……朕想……独自出去……走走……”
高济看了一眼郁宜莲,郁宜莲也是一愣,随即向高济点了点头,而后领着后宫诸人:“妾身等恭送陛下——”
玄启方才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殿去。
郁承霞凤目一抬,向着高济一声呵斥:“还不快点儿跟上!外头正下着雪儿,仔细着陛下给滑了脚——若有闪失,仔细着你的皮!”
高济连滚带爬的赶忙出了大殿,却早已不见了人,无奈,只得问了守在门口的御前侍卫们路,再提了一盏八角宫灯,领了四个小内监和五个御前侍卫急忙忙的寻人去了。
长定宫,念云堂。
谢文漪正靠在花梨木喜鹊登枝罗汉榻上的翠蓝百花穿蝶靠背上,手持一个由竹子制成的花绷子,绷子夹着一块方形的绫,不大不小,刚好在绷子外露出四个角。
谢文漪揉了揉盯得发酸的眼,看着这兰草花帕子,嘴角微微勾起,向侍立在一旁的侍棋道:“绣了这么些天,总算快要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着司书捧上一杯青花斗彩灵云纹杯盛着的杭白菊花茶来:“小主还是先歇歇眼,仔细着眼疼,先喝口茶罢——这菊花茶可是平肝明目的,等明日再绣,也不迟——”
谢文漪一笑:“和该打了你的嘴算——今儿个是‘冬节’,且我大周朝素有‘冬至大如年’之说——亏得我不受宠,门可罗雀,并不与嫔妃们多来往,不用与其他的妃嫔贺岁,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冷静的冬节,可以刺下绣,打发打发时间,”刮了一下司书的鼻子“等赶明儿,又得到元旦了,那儿的礼物来往才是推脱不掉哪,哪儿还有时间再来弄这个?”
正说着,竹韵捧着一个黑漆描金菊瓣式大漆盘走了进来,顺着递上一碟用斗彩蝶纹盘装着的桂花糖栗粉糕来:“小主先歇会儿罢,吃块桂花糖栗粉糕罢,倒也还甜而不腻呢!”
“哦?是么?”谢文漪拈起一块送入嘴中“如今这年头,甜而不腻的食物,倒是越发少了——这几天小膳房和尚食局送来的膳食总是让人觉得油腻腻的,动不下箸,特别是那道蜂蜜桂花糕来着,极是油腻——倒是白白儿的浪费了许多……”
“嗯,嗯……”侍棋与司书连忙点头称是——几天来可是苦了她二人,油腻腻的总吃不下,有没有其他的点心,只能将就着吃了。
“其实也不尽然,每个宫中自有每个宫中的定例,吃不完的,自然会退回尚食局再进行处理,运出宫外的这几天来,宫中大小吃食宴席更是不绝,有时大意疏忽了,也总该是有的等几天便罢了。”竹韵笑道“要是实在等不了啊,赶明儿,奴婢就去到内府总管找个说法——再不济,也要尚宫局尚宫大人处讨个说法,问问她是如何管理六尚局1的……”
侍棋嘴内小声嘟囔着:“这样一层一层通报上去,那膳食要什么时候才会好呀!”
“嗳!好罢,既是如此了,也就罢了吧……”谢文漪用手在紫檀边漆小桌上撑着头,叹了口气。
“咻……”一声,一声烟火燃天的声音传来,谢文漪用一根木棍撑起糊着香色云龙纹纱的步步锦样式的棂花窗,抬起头望着天空,只见天上的烟火四飞,相互交织着,从四处发射上去,反倒映着整片漆黑如墨的天空,更加明亮,更加绚丽多彩,仿佛此刻不是黑夜,而是过“万寿节”时的普天同庆。
从极远处的涵德殿就像离这里很近一般,近到仿佛都可以听见那儿参加“冬至宴的人们的欢笑声,倒是热闹非同一般。
竹韵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尚早,于是便向谢文漪道:“小主何若不多走动走动,结交几个妃嫔也是好的……”
谢文漪摇了摇头,苦笑道:“并非我天生喜好安静,而是在这后宫中,人心险恶,今儿个可以跟你称姐道妹,谈诗论画的,明儿可能就要至你于死地,教你万劫不得翻身——我不是担心我自己的安危,只是万一得了宠爱,免不了又要遭一番嫉妒仇恨了,又或者是被人告了去,说我在后宫中结党,那倒也就罢了,若还因此祸及到家人,那我谢文漪宁可不受荣宠,在这后宫中安度晚年。”
竹韵似乎执着的很,仍然劝导:“小主还是多活动活动罢,免得晚膳又积了食,又该睡不着了……”
听着竹韵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谢文漪也是不忍,目光转向用明纸糊着的窗上,外头安静得很,只听得几声从屋顶琉璃瓦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声,滴滴哒哒地落了下来:“这天儿灰蒙蒙的,怕是一会儿又要下雪了呢……”
司书半跪在脚踏上,笑嘻嘻地道:“小主怕是不知,民间有一句俗语——‘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毕竟晚膳还吃了那些个儿油腻腻的东西,到还不如出去走走,消消食。“
侍棋也是一笑:“小主怕是忘了,去岁我们一起在后院内打着雪仗玩呢,一起出去玩一玩、走一走,却也总是无害于人的罢?”
“这……”谢文漪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色,又对上司书、侍棋的眼睛,犹豫起来。
“小主还是出去罢,‘瑞雪兆丰年’,定要沾个喜气。”竹韵连忙道。
“要不……小主!咱们提上‘冬至礼’去拜会一下海小主和林小主,如此即可与海小主、林小主多亲近亲近,以免在漫漫深宫中长夜无聊,又可多走动走动,消消食?”
“……嗯,好罢。”谢文漪目光聚集在小桌上的烛火,慢悠悠地道。
司书更是欢喜,连忙为谢文漪换上一件粉蓝色的如意云纹暗花织锦齐胸襦裙,外头披着一件软毛弹花织彩百花飞蝶斗篷,提着两包用纸细心包裹起来的小食,便要出去。
侍棋忙道:“小主,可别忘了这个!”
正说着,就递给谢文漪一盏明瓦八角宫灯:“小主此去,记得多与两位小主多说会儿话,这儿怪闷的……”
谢文漪正欲出门,竹韵忙止住,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色,道:“小主还是带上几个宫女、内侍,预备着罢?”
谢文漪一笑置之:“哪儿有那么矫情了,横竖御街上还有专门守卫宫殿的羽林军侍卫们,更有着内侍掌着灯——海姐姐和羽妹妹的宫我都晓得在哪儿,再说了,这一点东西我还是提得起的,用不着劳师动众地,倒也方便了许多……”
注释:
1六尚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每局由两名掌局(正四品),六尚局同归尚宫局管理,而尚宫局又设三名正三品的尚宫(总尚宫、东尚宫与西尚宫),皇帝统归一名(尚宫),太后统归一名(尚仪),皇后统归一名(尚礼)。各不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