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栖霜觉得有点糟心。
她费心费力费天材地宝救回来一个人, 这个人醒了之后还要问她为什么不拦着这人自己找死, 然后和她死磕上了,任谁都心累。
她手也没抬,那少女却也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尽量耐心地解释道:“让法力运行, 会很快耗光你的寿元。”
少女不理睬她, 眼中满是仇恨:“还给我!”
那丈人左右为难, 冲着水栖霜连连作揖,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懂!还给我!把它还给我!”少女凄厉地喊着, 一下一下拼命撞击着水栖霜周身那道无形的屏障, 才三两下, 便撞的头破血流,仿佛水栖霜是拿走了她的命一般。丈人赶忙上前拉住了她。
水栖霜稍感错愕,她后退了几步, 轻斥道:“你不要命了吗?”
少女眼神倔强,身上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孤勇之气, 她站定,挣脱开自己爷爷的手,再一次向水栖霜发起了冲击:“纵然不要了又如何?!”
水栖霜气笑了, 她冷声道:“那你尽可试试, 你在这儿撞死了,我会不会把法力还给你!”
少女还要再试,明子虚却忽然道:“姑娘似乎有朋友过来了。”
他这话成功止住了少女的动作,丈人连忙拉过少女,一面对着两人赔笑,一面心疼地擦拭着少女面上的血迹。<br/>少女面色冰冷,一言不发。
水栖霜余怒未消,心中委屈得很,却听明子虚传音道:“怎么,谁家四十又七,比人家爷爷还大的老妇,还会和你一样,跟个幼稚女孩儿赌气吗?”
他语气稍含戏谑,眉目带笑。
“你家的才和小丫头赌气呢!”水栖霜不假思索,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
明子虚微愣,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作揖道:“是是是,是明某的错,明某管教无方。”
“扑哧——”水栖霜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赧然,面色发红,却抿唇抑制住嘴唇上扬的冲动,嗔了他一眼,“就知道胡说八道。”
明子虚将食指竖在嘴边:“那我不说就是了。”
水栖霜下颚微扬,眉目间有些小得意:“你也知道理亏?”
明子虚双手负于身后,微笑道:“事实胜于雄辩。”
两人笑闹之时,有个流里流气的独眼汉子领着大帮人——水栖霜看来都是些地痞无赖之类的人物——过来。少女见这些人来,不自觉挺直了背脊,面色冷若冰霜。
独眼一过来,便开口道:“哟,这不是咱们许仙师吗,怎么回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了?”
丈人想要将少女护在身后,少女却推开丈人的手,走在了前面,她下巴高昂,十分骄傲,站直身体,宛如一棵小白杨。
“你滚不滚,不滚我——”少女抬手似要劈下,众人下了一跳,忙退了好几步,有的脸上还惊魂未定,冷汗涔涔。水栖霜却知道这少女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许仙师,我说咱们哥儿几个和你也是……嘿嘿,多年恩情,你飞升可不要忘了带上哥儿们。”有人见少女什么也没发出来,便探出个脑袋,调笑少女。
“走!你们走!”<br/>少女没有说话,却是丈人鼓起勇气挥赶着他们。有人推搡了他一把,还有人阴阳怪气道:“仙师什么呀!据说她连潜力都耗尽了,才被人赶出来!”
少女闻言,脸色煞白,血色尽失,踉跄退了几步。正有人想趁乱上来揩油,四五道炸雷忽劈到众人之间。
“滚。”众人这才注意到水栖霜二人,但据被这晴空霹雳骇破胆,许多人吓得动弹不得。最终还是水栖霜用一阵风把这些人送走了。
老丈扶着少女,上前再三感谢两人,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在水栖霜面前,凄然道:“求仙师还我法力,教我仙法!”
水栖霜这才知道少女的苦衷,老丈低声训斥道:“你再敢练那个害人的法子试试!”
少女也不理,只是对着水栖霜磕头,水栖霜止住了她动作,道:“你的资质很差,而且潜力和寿元几乎被那咒法耗尽。”
她这话几乎与赶少女出来的那人说得话一般无二。少女几乎绝望。
水栖霜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不想修行,只想要保留法力,再习练法术,应付些凡人,或许还可以想些法子。”
丈人大急,水栖霜又补充道:“不过你得听我的,不要再炼那玩意儿了。”
绝处逢生,少女大喜过望,忙应是。水栖霜和明子虚带她往城中去寻崔清河白尘等人会合。途中,水栖霜面色略有些沉郁,明子虚察觉到她心情变化,传音问道:“怎么了?”
水栖霜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丫头——挺好的。有的东西,不该轻弃。不论因为什么原因。”
明子虚沉吟了一会儿,道:“舍得舍得,有舍有得,要不要舍弃,自然是要分原因的。”
“不,你不明白。我是个剑修……我不应该……”
剑修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应放弃自己的佩剑,她不该为了脱身便将星华留在龙宫当饵,纵然星华并不是她本命仙剑。
明子虚道:“你问心无愧就是了。”
水栖霜刚想张嘴,又顿了顿,终平静道:“若我问心有愧呢?”明子虚一怔,没料到她会问出这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师兄传信来了。”水栖霜倏忽捏起一道金符,她将适才的情绪压到心底,观阅起来,她道,“血海宗余孽一网打尽,噬魂宗逃了几个,噬血燃髓咒的修者几乎都被控制起来了。凤皎所言,都是真的。”
“走,去驿馆。”
昆仑、道德仙宗、九霄剑宫、及诸派之人,还有几个修炼了此术的低阶修者,皆在此聚齐。
“水道友。”
“水师妹。”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响起。众人向水栖霜解释了如今的情况:“人控制了,但是修炼这东西的大多是青壮年,寿元被消耗得厉害,恐怕许多人活不过四十。而且那咒术大伙检查过了,与原先的咒术差异不大,就是不知为何会自行运转,自然也没法救人。”
“血海宗的人呢?”
白尘道:“咳!是弃徒,不算我宗门人。首恶已经被击杀,余党……多不知情。研究这东西的,大概已经被师尊杀干净了。”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颇为不善。
“还有个坏消息——有修炼噬血燃髓咒的人死了。”
“寿元耗尽而死,不奇怪。”水栖霜看众人神色变化,立时知晓自己想差了,“——不然他死因是什么?”
崔清河淡声道:“干渴脱水而死。”
那茶摊少女奇道:“不可能,炼精化气之后,就算不能完全辟谷,但至少不会脱水。”
水栖霜见识自比少女广博得多,她倒不觉得奇怪,这世上霸道功法不少,能让人脱水而死的也不罕见,但是要说用这种功法专门对付一群速成的修者,无异杀鸡用牛刀。
除非是有天生神通,无意杀伤。她倏忽想起数月前叶情说的话,方迟疑道:“旱魃?”
何净补充了一句:“是师伯杀伤的那头旱魃。因为神主进犯,师伯没来得及彻底歼灭它,只重伤它就往天外天赶了。”
水栖霜皱眉,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所以现在?”
“分兵。”崔清河连指数人,“我们去查探旱魃下落,剩下的人留下研究咒术,尽快查出消解的办法,同除旱魃。”
水栖霜见去查探的人中没有她,还想请缨,明子虚传音道:“你修炼过噬血燃髓咒,不如留下研究,研究咒术于你修行也有益。”
水栖霜回道:“剑修哪里是做研究的料?斗旱魃的手段我倒还有几分。”
她不理明子虚劝告,跟崔清河提了提,崔清河皱眉道:“师妹既修行过这咒法,便留下研究吧。更何况你带来的那姑娘似乎也需要这消解之法,研究出来正合你们用。”
水栖霜点头应是:“师兄说得对,那我便留下吧。”
众人走后,明子虚神情复杂地问水栖霜:“你不是说,剑修不是研究的料,斗旱魃的手段你还有几分么?”
“是啊。”水栖霜点头。
“那你还同意留下?”
水栖霜理所应当道:“可是师兄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我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明子虚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不觉得,我和他说的话是一个意思么?”
“啊?有吗?”
水栖霜一脸茫然:“可是师兄说的确实比你有道理。”
明子虚:……
这双重标准,玩得也太熟练了。
不管如何,水栖霜还是乖乖留下研究,而陪她留下的还有何净,和道德仙宗乔姜,白尘,以及被俘的凤皎。
按说叶情匆匆赶往天外天,留给白尘的任务便只是绞杀余孽,原本众人联手,为的目标本不同,但要做的事都是一样的。如今余孽已除,白尘却还没走,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耐人寻味了。
当众人问及此,白尘一脸悲天悯人:“总不能让噬魂宗拿着我宗门的东西为害苍生。”
水栖霜、何净、乔姜、明子虚:……
水栖霜面无表情:“这个笑话不好笑,下一个。”
白尘坚称要留下来与大家一同研究解咒之法,毕竟是得了他的帮忙,事情进展才如此顺利,众人也不好拒绝。
而水栖霜找凤皎的时候,白尘却腆着脸凑上来,水栖霜并未拒绝。
凤皎虽然被俘,却也没受到什么虐待,甚至过得还怡然自得。水栖霜用来束缚她那件霞衣倒成了小姑娘心爱之物,旁人连碰也是不敢碰的——毕竟扎手,也没人敢碰。
水栖霜去找她的时候,这丫头抓着她的袖子不撒手,一口一个“水姐姐”,最后图穷匕见,道:“水姐姐,这件霞衣送我好不好?”
水栖霜:……
小丫头心还能更大一点吗?这是刑具,不是一般的漂亮衣裳。
白尘挑眉道:“霞衣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我们噬魂宗有件儿祖师留下的霓裳羽衣才是绝色。采孔雀、青鸾、赤凤、鵷雏、鸑鷟、鸿鹄之羽制成,行走见七色毫光荡漾,变幻无穷,艳美无双。”
凤皎挑眉讥诮:“配色低俗。”
“你——”
“好了。”水栖霜按下双手,制止了这场纠纷,她面色严肃,“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送你就是了。好了,下面我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否则我不保证不会动用搜魂术。”
凤皎应是。几人从白尘那里知晓这丫头心高气傲,看不上那噬血燃髓咒带来的一点儿小利,对宗门决定十分不满,正可作为突破口。
“你对噬血燃髓咒了解多少?”
凤皎道:“我们不会练那东西,但我觉得那东西和噬魂宗的功法有点关系。不过噬魂宗的功法,我不能给你们,我识海中,这部分的记忆是宗门统一封存的,搜魂你也搜不到。”
水栖霜等人对视了一眼,颇感无奈,凤皎这话说了同没说一般。
凤皎却道:“我说这话不是诓你们。众所周知,噬魂宗立派之始,是我祖师找到濒临灭绝的噬魂异兽,并与他们达成了协议,因而我们宗门才有立足根本。”
“而这咒术,你们觉得它与从前的稍有不同,但仙道这个根儿上基本是没有变化的。那就可能是施咒者用了和我宗相仿的手段,这也才说得通为什么它和我宗关联甚大。”
水栖霜等闻言,觉得凤皎的猜测是一个新的方向,但她这话太空泛,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论证的依据,若要放她也不甘心,干脆就把她留下。凤皎人在屋檐下,虽每日有颇多要求,却也没闹腾。
众人辞别凤皎后,一合计,师长如今都在天外天,几乎没有任何外援,做事全得靠自个儿。于是只得每日借传送阵的便利,返回宗门查阅典籍,又回来研究修炼过噬血燃髓咒的修者,月余都没有任何进展。
因为旱魃的逼近,皇城一个多月都没下过雨,才三月份,这天儿便燥热得宛同三伏天似的。皇城百姓怨声载道,皇帝请水栖霜和乔姜联手布了一场雨——两人终究只是虚境修士,真元不济,布雨的范围不算大,时间也不算长,却还是解了燃眉之急。
布雨后,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十分清新。水栖霜拿着一枚玉简在庭中观阅,这雨未能洗去她心头的燥气,一个多月都没有丝毫进展的挫败和焦躁,简直让她心情坏到了极点。
明子虚来找她的时候,她正沉迷玉简之中,对他的话也是爱搭不理。
所以明子虚把一盘黑不溜秋的细丝摆到她面前时,她险些把东西打翻。
“你拿凉拌头发给我?”<br/>水栖霜脸上满是质疑。
明子虚一脸淡然:“凉拌发菜,何姑娘给的。说是那位皇帝陛下听闻你喜欢美食,特意赐下的。她弄好了之后就去看许姑娘了,让我送来。”
水栖霜嫌弃地看了一眼:“跟团乱糟糟的打结的头发……”
“唔——等等,头发,你还记得你上次剪我头发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水栖霜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眉头深锁,口气却有些激动。
明子虚抿唇,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说,滚?”
“不,不是那句。”水栖霜干脆的否决了,她回忆着,缓慢而坚定地念出她曾说过的那句话,“……你若是魔修,我还真要以为你拿我头发弄什么血咒啊诅咒的邪法。”
“……”
明子虚神情凝重,水栖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砰——砰——砰——”
庭中安静得能听见人有力的心跳声,两人之间气氛微妙,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谁先动了,那弦便一触即发。
“怎么,我记错了?”水栖霜轻声问道。
明子虚扔掉折扇,眸中精光乍现,霸气摄人,他冷笑道:“你自然没记错,你说的不错,其实——”
他话未说完,就被水栖霜截断:“那你这么吓人做什么!其实我当时似乎说错了,巫修就最擅长诅咒之类的手段。确切来说,噬魂宗借噬魂兽之力就算是巫修的一个分支。凤皎说的如果是真的,那无疑,就该从巫道和仙道结合起来研究。”
“就是这样。我去告诉阿净还有乔师兄。”
水栖霜双掌合于胸前,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肯定。她风风火火就离开了院子,赶去通知何净和乔姜。
明子虚抬手摄来折扇,望着水栖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几人在浩如烟海的玉简之中,寻到了好几门与此相近的巫术,水栖霜自个儿先悄悄实验了,虽遭众人埋怨,却证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在凤皎和白尘的帮忙下,三人又用了好几个月,才废掉小半人体内噬血燃髓咒的残余。水栖霜也实现了诺言,将许姑娘——许欢欢的噬血燃髓咒废除,保留了她的法力,并教给她一些小咒术。许欢欢走前还哀求水栖霜收她为徒,最终被水栖霜婉拒。
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有很多人因为没有消解咒法,寿元耗尽而死。而水栖霜等人又拒绝了凤皎的继续帮忙,白尘也跟着离开。于是更加忙不过来,许多人的亲朋好友便围攻上了驿馆。
“这些什么仙家,坑得我家当家的,长生没求到,家财耗尽却死了。”
“就是,我花了十两才让我儿去修仙求道,这些人倒好,赶走了真正的仙人,废了我儿的修为!我看这就是一群妖道!”
水栖霜等人神魂力覆盖小半个皇城,如何会不知这些闲言碎语,但他们没闲心管这些“小事”,每日忙着解咒都来不及。
而某日,水栖霜正解咒之时,一时天降紫气,地涌金莲,异香飘渺,此际,一道交汇阴阳的太虚劫正落于庭中,只听一威严之声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声音惑人心神,闻者忍不住便朝那声音来处叩拜。
而那道虚空劫则被乔姜用一尾混沌阴阳鱼吞掉。是时,空中一人步虚而来,身披羽衣,头戴玉冠,面容姣好,神情淡漠,却正是许欢欢。
明子虚殊为诧异,道:“她怎么了?”
水栖霜三人神情难看之极,水栖霜轻声给他解释:“太虚神主,来了。看样子,许欢欢成了她的神使。”
一个神道修士,可怖的不只是她本身,还是她蛊惑人心的能力。
“欲得长生者,可入我太虚门。”
“欲得富贵者,可入我太虚门。”
“欲得权势者,可入我太虚门。”
因为只要成了太虚神主的信徒,只要你够虔诚,请得太虚神主降临——如现在的许欢欢一般,长生、权势、富贵,应有尽有。代价是,成为太虚神主的容器。
许欢欢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她的方向叩拜祷告,此时,许欢欢冰冷的双目看向了在场清醒的水栖霜四人,轻声开口道:“逆我主者,当诛!”
她的话如同圣旨一般,引得在场之人纷纷朝四人围去,众人仿佛着了魔一般,口中高声齐呼:“逆我主者,当诛!”
山呼海啸,震耳欲聋,无数人齐心合力,向四人用来。
许欢欢平静地看着四人,他们或许比神主附在她身上那一尊神念要强,却绝没有清心咒一类的东西可以让狂热的人群冷静下来。
水栖霜十分不甘,却不得不道:“咱们,走。”
整个京师的人,都被太虚神主蛊惑了。由不得他们不走。四道遁光起,许欢欢没有管他们,她只是轻声开口道:“凡仙道中人,皆为我主之敌。”
<br/>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仙门、魔宗皆不容于王土,唯太虚为正朔。”
却说四人匆忙离开后,朝廷便向天下颁布了这道旨意。仙门中人自不在意,但还是多少会受一些影响。譬如招收弟子之时、弟子在外行走之时、弟子的家人生活之时,便隐隐与平常人有些隔膜。
水栖霜他们往京师东边去寻觅崔清河等人之时,便小小受到了影响,他们一路上所见皆是颂扬太虚神主之词。许多人将那日四人离开,编成一出神使大发神威,口含天宪,一言退敌,神威如海的大戏。
而四人赶路期间,又听了另一出好戏。
醒木重重拍在桌上,一声闷响后,这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拿捏足了架势,道:“却说这京师西南,连绵三月大旱,你道是为何?全是因为那旱魃藏在南山下。却说那旱魃,丧心病狂,为了修炼邪法,就要杀了京师千万条性命!”
茶馆众人“嘘”声连连,说书先生嘿然一笑,道:“大伙儿还记得前几日日晚上,南山红光大作,映得天空犹如白昼么?”
“自然是记得的。”
“那便是神使大人在施法术哩!那时,几个所谓仙门弟子勾结旱魃,狼狈为奸,布下了大阵,发动起来便要毁了咱们京师啊!”
“神使大人能掐会算,及时便赶到,大发神威,将旱魃斩落,阻止这妖物危害苍生。而那些所谓仙门弟子俱皆望风、而逃!正是因为神使壮举救国,咱才把太虚奉为国教。”说书先生双手举起,尾音上扬,说得是慷慨激昂。
“好!说得好!”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叫好不断。
“倒真是能掐会算,算得一手好时机,大家辛苦布下的八门锁金阵刚发动,把重伤的旱魃困死,他们就知道摘果子了。”发出如此不合时宜的嗤笑的,正是一行人中的何净。众人施了术法,也不惧凡人听见看见。
水栖霜倒没发牢骚,她和乔姜正谈论太虚神主之事,如今神道大兴,显然是天外天那边出了些什么岔子。
道德仙宗有一门天衍阴阳的神通,附带占卜吉凶,推演未来的功效,虽不如梅花易数、星河衍术、水月镜心等专攻易道大神通,却也比水栖霜这等半吊子强得多。
乔姜唤出性命相连的一页金书法宝,宝光莹莹,水栖霜屏息等待,连何净也停下了嗤笑,明子虚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天外天,太虚幻境。
至尊与真人间的鸿沟不可逾越,这是九州公认的事实。但是诸位至尊却不得不面对这位苏醒了一缕神念的太虚神主——否则九州将要面对的,便是一位苏醒的神主。
四十来位至尊分散在幻境各处,因这幻境依凭太虚神主神躯而生。五劫以下的几位至尊分别去往神主四肢,六劫至八劫至尊则去往了神主腹心,道德宗主、叶情、顾博三人则去往了神主头颅。
三人望气,察觉此地灵机所聚正在东南,立时马不停蹄赶往那处。却见此地,山清水秀,乃天地灵脉汇聚之所,钟灵毓秀,得天所钟。
三人降下云头,各自寻觅七窍,叶情往西行,远远见一长峡谷,两边高山险峻,都各自朝中间拱卫,其下一条碧翠盈盈的河流流动,从下望上去,便只能看见一线天。
叶情双目微眯,脑后两条九幽冥河法相外显护体,两轮红月高悬,朗照八方。与此同时,山峰在缓缓后退,河中一粒巨大的明珠闪烁……仿佛有人,睁开了眼睛。
叶情面色不改,拂袖之间,阴风庆云化作一条魔龙,直扑明珠而去,明珠陡然放出万丈金光,将叶情兜头罩住——
“咔嚓——”金书玉页倏忽裂开了一道缝。乔姜闷哼一声,吐出口浊气,缓缓道:“天机晦暗,道境仙真们的动作搅乱了天机,无法测算。”
“天外天太远,那咱们就先管好九州之事吧。”水栖霜沉吟片刻,她收到崔清河等人的金符,正想提出前去回合,从长计议。
明子虚却忽冷汗涔涔,他忽呕出一口鲜血,水栖霜吓了一跳,在他昏死过去之前及时接住了他。
何净是个丹修,勉强也算是半个医修,她连忙上来查探了明子虚的情况:“黄泉噬体?这人间哪来的九幽弱水?!”
水栖霜忽而蹙眉。
弱水至阴,与九幽生灵并无害处,可于阳世之人,便是吞噬阳气、腐蚀躯壳的人间剧毒。也正是因为它至阴,在阳世若无特殊器皿保存,很快便会消失在太阳的炙烤之下。
唯有凤凰一族的赤阳凤魄花,可解弱水之毒。水栖霜抿唇,道:“那你们先走,我去丹穴山求过药,再与你们会合。”
何净和乔姜颔首,何净将具有纯阳效力的丹丸交付水栖霜,嘱咐她早晚各喂一次,五日之内,必得取那花给明子虚服食。
待两人走后,水栖霜才带着明子虚踏上了往西南去的路。明子虚在夜里醒来时,他们重新在京都城外那棵柳树旁边,那个小小的茶摊却不见了踪影。
水栖霜倚着柳树,坐在树桩上,她见明子虚醒了,淡淡道:“你不是明子虚吧。”
“你不必急着说话。我单独带着你出来,就是不想在阿净他们面前撕破脸皮。京城附近,哪里有弱水让你碰的?你那伤,根本就是修炼道法之时,弱水反噬造成的。”
“血海宗、噬魂宗?大概是噬魂宗门人吧,去秘境夺舍了明子虚,为了什么?那位至尊的传承?”
明子虚没有说话。
水栖霜食指叩击着柳树,陡然提高了声音:“说啊!怎么不说话!你耍着我玩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么?”
明子虚叹了口气:“你让我不必急着说话。”
“……”
水栖霜紧咬着下唇,面色冷然,下颚高昂,她仰视着明子虚,气道:“是,都是我蠢笨,有眼无珠——”
她手握成拳,狠狠向柳树树干捶去,手落下,却觉触手温软,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疼痛——明子虚的手垫在了她拳头下面。
女修冷笑道:“早知是你,我便再用力些。”
“再用力些你手不痛吗?做什么拿自己撒气的。”明子虚轻轻地刮了刮她鼻头,水栖霜动作粗鲁地荡开了他的双手,“你要是真觉得生气,找个人——当然,找我撒气也不是不行。”
水栖霜气结:“本来就是你惹我生气,不找你撒气还找旁人吗?”
她抬眸睨了一眼明子虚:“明——不对,你叫什么?”
明子虚刚要回答,水栖霜补充道:“你发天道誓言,若是骗我,九霄神雷加身,万剑噬心而死。”
明子虚故作畏惧道:“好恶毒的誓言。”
水栖霜凶狠道:“你发是不发?”<br/>她语气凶蛮,却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底气不足。
明子虚左手三指竖起,上指皇天:“叶某对天道立誓,若于姓名身世有任何欺骗水栖霜之处,九霄神雷加身,万剑噬心而死。 ”
“可以了么?”他笑看水栖霜,水栖霜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你少嬉皮笑脸的,作为一个犯了错误的人,你给我严肃点!”
“明子虚”立时收敛了笑意,他道:“我姓叶,草字齐明,光明之明。”
水栖霜“嗯”了声,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她着实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索性放过。
叶齐明复道:“噬魂宗的门人,我确实不是。噬魂宗的功法,我有一部分。那是因为我早年被噬魂宗门人夺舍过——作为凡人的时候。”
水栖霜忍不住插嘴道:“你被人夺舍过?”
叶齐明满不在乎,微笑道:“你不必担心,他没成功,我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谁、谁担心你了!”<br/>水栖霜白了他一眼,口气却稍有些慌乱。
“我前四十年都是个人间武夫,四十岁之后修道,根骨已经不如年轻人了。于七十岁时坐化——”
饶是水栖霜明明白白见着他坐在这儿,也不禁为他这惊险的人生捏了一把汗。
“那后来呢?”
“后来?”叶齐明思索了片刻,道,“因为天生神魂强大,虽近不得凡人躯体,却恰好夺舍了一个刚死的躯壳,那躯壳资质颇好,便一直用着那幅躯壳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