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净狐疑道:“是么?”
“是。”水栖霜顿了顿,一字一顿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水栖霜心里苦。
何净默默在心中想象了一下,水栖霜被人拳打脚踢后,面带酡红,娇羞,心中还不胜欢喜的模样,顿时一个激灵,随即面色大变:糟了!好像……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水栖霜不会再追杀我三千里吧……
周围的人发出一片嘘声。何净听得冷汗直流,随手施了一道咒法,令外间凡人再看不到三人说话。随即她肃容道:“哦,是这样么。”
“对了,阿水,我忽然想起师尊找我有点事,我要去琼华池了,就先走……”
她话音未落,水栖霜便皮笑肉不笑道:“站住!离琼华宴还有三年,你这么早过去作甚?”
何净讶然道:“你不知道?倒是,你还在秘境呢。血海宗元始魔尊叶情与南疆蛊神司南星月前在琼华台大战……”
水栖霜下意识看了叶情一眼,叶情面色沉稳,毫无变化,“果然是大事,你继续。”
何净道:“就因为如此,如今琼华台已经化为一片魔域,师尊诏我前去,正是为了清理战后余波。”
水栖霜倒不关心琼华台,她觉得有些蹊跷,南疆蛊神司南星也是魔道之中一位成名已久的道境至尊,其修为绝世,手段奇诡,分外不好对付。叶情纵然能胜她,如今也该回血海宗闭关疗伤,以防仇家上门。而不是本尊来抓她一个虚境小修。她皱眉问道:“谁胜了?”
“叶情。”叶情不紧不慢,刚卡在何净回答之前答道。
何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惊奇他和水栖霜才从秘境出来,连水栖霜都不知,他为何会知道?她仍点了头,道:“叶至尊重伤了司蛊神,司蛊神重伤远遁,不知所踪,不过……”
何净似想起什么似的,面上露出了迟疑之色,欲言又止——无非就是迟疑叶孤竹(叶情)可不可信。叶情见状,起身负手而去,只道:“你们聊。”
何净这才敢同她传音,道:“你知道叶至尊是纯阳道体?”
水栖霜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纯阳道体,与纯阴/道体同列修界之中一流修行体质,但同时也都是一流炉鼎体质。而叶情却是从来没有隐瞒任何消息,自他修行以来以来,觊觎他纯阳道体之人,都化了他本命黄泉血海之中的养料。直至如今,叶情为魔道一方巨擘,纵然有人眼馋他资质,却也再不敢把主意打在他身上。
故而水栖霜倒也不算怕。何净道:“叶至尊在那一战中胜得十分容易,但血海宗内有人与司蛊神勾结,战后,叶至尊被暗算,中了司蛊神一门奇蛊——混洞阴阳,如今也不知在何处疗伤。”
水栖霜听见阴阳,何净又提及叶情是纯阳道体,直隐约觉得这事不能再说下去了——以叶情的修为,就算是何净传音入秘,叶情也能清楚地听见。
“嗯,我知道了。”水栖霜点头示意,当即就想赶何净走,随后她便骇然发现——赶人的话根本说不出口。而一旁,纵然神识被封锁,水栖霜也能感到,叶情阴冷的目光在一旁逡巡。
“你若是遇见叶情……”
“我必定躲得远远的。”水栖霜径直打断她的话,显然不想何净再说下去了。
何净惊奇道:“当然不是。你为何要怕他——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他中了混洞阴阳之蛊,要应一次阴阳杀劫。你乃是纯阴/道体,璇玑师叔三年前闭关,她为你推演过一次。你正是他应劫之人,还有一桩机缘落在他身上……”
水栖霜眼角一抽,她忽然感到叶情盯着她的目光变得森寒了许多,令她如同置身冰窟。
何净口中的璇玑师叔,正是她家师尊昆仑璇玑首座道尊水韶颜。这女修惊才绝艳,兼修剑、易两道,而在两道上都达到了当世顶尖的水准。水栖霜只爱剑道,对于易理却无甚兴趣。因而水韶颜也只传授她剑道。
不过她很清楚,凝结藏象、步入道境、证就道果,本就对天机有所感应,而璇玑道尊精修星衍白梅之术,论对天机把握,当世无人可出其右。她既这样说,自不会是无的放矢。
只是叶情就在一旁听着,若是何净说的他心头火起,痛下毒手宰了她们俩……那可没处说理去。水栖霜瞪了何净好几眼,何净还浑然不觉,犹自滔滔不绝,只是说了大半天也没再说那桩机缘,水栖霜这才觉察到,那股迫人的威压稍敛,暗自松了口气。
“知道了,就你话多。既然师伯要找你,你还不赶紧滚!”水栖霜毫不客气往何净翘臀上踹了一脚,何净愤愤还了个白眼,听见“师伯要找你”这借口,顿时一个激灵,想起她戳破了水栖霜怪癖……
要交代的她也交代了,她生怕水栖霜改变了主意要削她,草草告辞,飞也似的御剑而去。
叶情这才不徐不急,从闹市之中过来。他盯着水栖霜,似笑非笑道:“与其担心那个小女娃娃的安危,不如担心担心你自个儿的。”
水栖霜见他一直不曾出手,心下稍定,她笑道:“我既落到前辈手里,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她笃定叶情眼高于顶,一个应劫之人的名头敌不过他对传承的渴望,她性命应当无忧。更何况他如今与司南星一战,身中奇蛊,叶情却连宗门都不回……
叶情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老夫想,你也不想再去幽冥黄泉里走一遭。”
水栖霜浑身僵直了片刻,垂目应是。叶情的根本功法,是血海魔宗《元始天魔秘录》中《九幽黄泉真解》一篇,此篇的道果显化便是炼成九幽黄泉、无边血海。其中冤魂戾气芜杂,稍不留心就会影响心性,其中浊气还能污浊道门仙真的法力。水栖霜数日前被丢到其中,足足折损了数十年的修为。
叶情见她点头,复道:“日后,你只管说老夫是上清一脉散修叶孤竹就是。”
水栖霜心中暗恨,要用自家昆仑真传身份替他做担保证明,会质疑的人绝不会多。
道门分太清、玉清、上清三脉,昆仑乃上清一脉中最强势的一派,也是如今玄门执牛耳者。三脉素来同气连枝,她既出面,自然少有人怀疑,可若叶情身份暴露,她的信誉也会遭到致命打击。
但若让人知晓了叶情真实身份,难说他会不会杀了知情人,再掩盖天机,以防被有心人窥探到他的行踪。除非有至尊出手,为了这些人的安全,她还不得不费尽心机替叶情掩盖身份。
好气哦。
水栖霜正腹诽着,忽见叶情变了颜色,但见他一双剑眉紧蹙,冷汗涔涔,才想起身,却一下就跌坐在长凳上,水栖霜才伸手想探一探他脉息,便被叶情一手攥住了手腕,叶情力气极大,攥得她手腕生疼。
水栖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想起叶情中了蛊毒,如今这般恐怕是蛊毒犯了,这才用禁制的封她的法力,否则倒可借机……
叶情仿佛知悉她在想些什么,但他也没力气说话,动念间,水栖霜体内禁制发作,
叶情顿时减了大半压力,水栖霜则是稍微动一动手指头,都宛同椎心刺骨一般。
叶情阴测测地盯着她,水栖霜当然知道这是他的一次小小的警告,她痛得也没心情再计较。两人因蛊毒发作瘫在桌前,几乎晕厥。
幸而何净的咒术还未失效,凡人和等闲修家未能见到两人这般情状。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摊上的食客走了一茬又一茬,店家对这桌的异状一无所觉,仍旧碌着,馄饨的鲜香诱得水栖霜悠悠转醒。
此时,叶情还倒在桌上,昏迷不醒,面带隐忍的痛苦之色。水栖霜虽然才被警告过,却也不太在意,她胆量本就大,她忖道:若是能趁机逃脱,甚至是……杀了叶情,禁制回师门找人解除就是了。
她望着面前这个男子,毫无防备的魔道至尊。他杀人如麻,挑动两国数百万人征战,以冤魂尸山炼就血海黄泉。他为了得到传承,对她百般折辱,甚至害得她数十年苦修尽废。这样一个魔头,如今在她面前全无抵抗之力……
她几乎就要动手了,但她身上的利器早被叶情收走了。水栖霜心思复杂地探上了叶情腰间那一柄犀利无匹的神剑……
毫无征兆的,叶情的双眸,蓦然睁开。那一双阴狠而又充满怒意的眸子骇得水栖霜心狠狠得一跳——被,发现了。
“你醒了……”
叶情打断了她的话,言语之中既有怒意,又夹杂着几分矜持的欢喜:“怎么,费了那么大的周折……”
水栖霜惨然一笑,几乎就要主动坦白了,却听叶情续道:“没跟你师尊走?”
水栖霜愣住了,她面色古怪地看着叶情:他莫不是给司南星的蛊毒弄疯了?他没听见何净说,她师尊早已闭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