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很长,时光很远,光影斑驳,夜青在一片黑暗中飘荡,没有边际,只有偶尔的声响传到耳边,却因为断断续续而听不真切。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着,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在这一片黑暗中随着周围的波动而浮浮沉沉。
忽然有一个空洞沙哑的声音响起:“啧,罢了罢了,放你回去了,这烂摊子本君可不想管。”
而后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她便重重向后跌去,一转身看见了一个刺眼的光点,越来越近,最后撞了上去。
夜青猛的睁开眼,瞪着眼睛缓神,眼前是一片纱帐,紫色的,左右两边也都是,满目的紫,满目的纱帐,一层又一层。
她躺在榻上,缓缓抬起了手,看见的是完好无损如同嫩藕的手臂,她又看了另一只手,也是完好无损的,连一条伤疤也没有。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也是一片平坦没有丝毫的伤痕或是伤疤。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野兽袭击了,而且腰腹内脏都已经被咬穿了,一只手臂也被咬断,怎么此时又完好无损了?难道是梦吗?
夜青还有些恍惚,怎么可能是梦呢,梦里怎么可能有那么真实的痛感呢,痛的她恨不得赶紧死掉,她甚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当时还看见了寒琢,这难道也是梦吗?
“你,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夜青顿时警惕起来,看过去的时候却呆住了:“天女?”
走到眼前再看,原来不是天女,不过跟天女……还有夜青长得至少有七分相似,若是黑灯瞎火的话夜青肯定就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呢!
这姑娘端着碗筷走过来,在夜青旁边坐下,“吃,吧。”
“你是谁?”难不成真应了天女的话,这世上真有千千万万个长得一样的人?
“玉,儿。”
玉儿?怎么说话还一字一顿的?
“这是哪里?”
玉儿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顿了顿,玉儿拉住了夜青的手:“啊,锦。”
夜青很不适应与陌生人如此亲近,便将手抽了回来:“不好意思啊,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阿锦,我是夜青。”
玉儿又摇了摇头,固执的拉着夜青:“啊,锦。”
“我真不是阿锦,我也不认识什么阿……锦?”阿锦?难不成说的是玉锦吗,她跟玉锦长的一模一样,会被认错也正常,只是玉儿如此笃定的叫她阿锦,是否玉儿也是那个秘密的知情者呢?
“你为什么叫我阿锦?”或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夜青想了想,哪怕能问出一些跟玉锦有关的事情也好。
玉儿再一次拉起了夜青的手,夜青不是很自在,但也没有挣脱,玉儿踟蹰了半晌,开口:“阿,锦,我,对……”
“醒了?”层层叠叠的纱帐外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玉儿听见了声音连忙将手松开,端起了碗筷假装正在给夜青喂饭的样子,本来还有些生动的表情,此刻变得呆滞冷漠,就好像个人偶一般没有感情。
人偶……夜青将玉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没有魂魄……
纱帐外那人像个鬼一样嗖一下闪身就到了夜青眼前,风一吹就轻轻飘动的纱帐竟然丝毫未动。
夜青微微有些惊讶,这人……有魂魄,是神?是妖?还是魔?
“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用他那鹰一般锐利的眼审视着夜青,半晌,道:“果然与昨晚不同。”
与昨晚不同是什么意思!夜青揪紧了衣襟:“你什么意思!”
那人摘下了斗笠,夜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眼都不敢多看,迅速别开眼去。
那到底是不是人脸啊,满脸都是交叠的伤疤,还有大大小小的脓包,甚至还在往外冒着血,恶心至极,恐怖至极!夜青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骇人的脸,整张面皮上竟然没有一块好皮,只有那一双眼睛完好无损,可目光那般凶狠,也没好到哪里去。
或许这人曾经是仪表堂堂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毁了容貌,只能整日带着斗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夜青觉得自己如此反应,对一个毁了容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尊重,玉儿还保持着喂饭的姿势,她便赶紧将碗筷接了过来拼命往嘴里扒饭狼吞虎咽,努力装作不是很在意他脸的感觉。
那人似是看出了夜青心思,冷笑了一声:“每次都这样,你还真是始终如一啊!”
“每次?”夜青从饭碗里抬起头,没记错的话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见吧,什么每次?
那人似是很不耐烦:“把这个吃了。”说完便扔给夜青一个小盒子。
夜青接住了盒子,但没打开,“你到底是谁啊,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不是被你抓来的,这盒子里是什么啊,凭什么让我吃我就要吃啊?”
一口气问完,那人却笑了,“一模一样,顺序都没变。”他脸上的疤跟着扭曲起来,夜青难受得搓了搓鸡皮疙瘩。
那人笑够了,便起身离去,最后对玉儿吩咐道:“看着她把东西吃下去。”
玉儿呆滞的对着他,像是木偶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头。
那人走后,夜青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刚要打开,就被玉儿夺了过去,收了起来。
夜青有些懵了:“你不是他的手下吗,竟然敢不听他的话?你不会是打算窝里反吧?”
“快,走。”
玉儿拉着夜青就往外走,行动十分利索,不像方才那般迟钝呆滞,夜青更是摸不着头脑,“你们两个有毛病吧,一个抓我,一个放我,再说你为什么放我啊,你把我放了他能饶了你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他又是谁啊?”
玉儿竖起手指挡在夜青嘴边:“嘘!向,东,跑。”说完使劲推了夜青一把,让她快跑。
夜青好像明白了,苏墨没有魂魄,昨晚抓她的那只野兽也没有魂魄,而他们都是冲着夜青来的,最终的目的就是把夜青带到这里来见这个伤疤男,这个男人就是非天口中的幕后黑手。
他们都是这个伤疤男的手下,他们都被他控制了,玉儿虽然也没有魂魄,但却是为数不多还留有良知的人,所以她想要放走夜青,不希望她跟他们一样变成没有魂魄的怪物!说不定那盒子里装的就是吃了之后会让人失去魂魄的东西!
若是她跑了,那玉儿怎么办?那伤疤男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肯定不会轻饶了玉儿。夜青转回身,拉住玉儿:“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有几个很厉害的朋友,有他们在,那伤疤男绝对不会把你怎样的。”
“路遥。”这是第一个玉儿说的没有断开的词。
“啊?什么?”
“他,叫,路遥。”路遥两个字被玉儿说的很重。
夜青松开了手:“我叫他伤疤男,你不高兴了,所以才纠正我的?”她退了两步:“你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
玉儿没有回答,默然转身回去,夜青没有去追,只是更加理不清头绪,但既然玉儿放她走,就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她不敢再逗留,转身向东,撒开腿没命的了起来,一路上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求千万千万别再窜出来个什么野兽之类的,她真的是招架不住啊!
夜青从来没跑过这么远的距离,她觉得自己都快跑断气了也没有柳暗花明的感觉,难不成玉儿说向东跑是骗她的?东边有什么埋伏?
没办法,她现在没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暂时相信玉儿,只能相信玉儿是有善心的。
跑着跑着,夜青觉得自己像是在下坡,两边的大树也少了许多,视野跟着开阔起来,脚下的路也不再那么坎坷,渐渐平坦起来。
最后夜青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一座山跑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腰上,远远便看见了一座城,一座很大很大的城,这座城与锦绣宫相比只大不小,这是一座凡人的城,只是看上去有些灰败没什么生气。
只要有人就好办了,就算是野兽也不敢明张目胆的袭击人族的城池,而且她知道找到城里的城隍庙,就能找到重烨,然后她就安全了!
夜青突然顿住,为什么要先找重烨?
这种想法太可怕了,还是先去城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孤魂野鬼,问问寒琢的下落吧。
哪怕找个仙童问问非天在哪也行啊,非天这个不讲道义的,把她拐带出来,竟然还自己跑了,找到他之后必须先吵一架,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晃了晃脑袋把重烨晃了出去,想起了非天,夜青气不打一处来,气哄哄的往下跑,想不到生气起来竟然还越跑越快。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只要差一步没进城她心里就不踏实,昨晚被咬伤的情形历历在目,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又担心路遥发现她不见了派人追捕她,万一再受个伤,或者被抓回去被逼着吃那个消失魂魄的东西,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脚下生风,已经觉得那座城的高墙就在眼前了,夜青仿佛看到了希望,更加兴奋,冲了过去。
“咚!”
“啊!!!”夜青捂着脑袋摔在地上,感觉像是重重撞在了墙上,头晕目眩,脑袋好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还嗡嗡的回荡着声响。她跑的快,撞的也狠,撞出去很远,屁股也摔的生疼,简直生无可恋,到底是谁啊!
“非天!”夜青颤巍巍站起来,晃晃悠悠的站着,脑袋都撞成浆糊了。一看见是非天,顿时火就窜上来了,“好啊,先前还有一笔账没算呢,方才又故意撞我!”夜青明显感觉额头鼓起了个包,她指着自己额头:“你看看!你看你干的好事!”
“啊哈哈哈哈!这包大的呦,跟长了第二个脑袋似的,不过也好,多一个脑袋,聪明,啊哈哈哈!”非天还故意上前戳了戳夜青的包,疼得她嗷嗷直叫唤,看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非天笑的更开心了。
“我告诉你,这就是证据。我见到重烨之后就告诉他是你!把他的夫人给撞成这样的!你看看他到时候怎么办!”夜青狠狠踩了非天一脚,绕过他就往城里走。
眼前就已经是护城河,过了河上的桥就可以进城。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指望着重烨啊,你敢不敢不告状啊!”非天跟在后面,酸声酸气的嘲笑夜青。
夜青脚步一顿,对啊,怎么又想到重烨了!立刻又接着快步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咳,我趁着还是冥王夫人的时候利用利用职务之便有什么不对吗,我这个朝不保夕的位置或许明日就被天女或是别的什么人抢走了,我要是再不好好利用利用重烨,我多亏啊!”
“行行行,咱不提他行吧。”非天撇了撇嘴。
“既然不提他,那你说说,你堂堂修罗众首领,修罗王非天大人,为什么躲不开一个凡人女子!”夜青一边往城里走,一边使劲瞪着非天。
护城河宽百余丈,若是走的话要走上一会才能通过,夜青这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我怕你刹不住掉河里。”
夜青快要吐血了,故意的就说故意的吧,找这种拙劣的借口丢人不丢……啊不对,丢神不丢神啊!当夜青是瞎的啊看不见那么宽一条河!况且就算掉河里也比撞他身上强百倍!
非天总是这么没有正形,跟她开玩笑也没有个限度,撞的这一下到此时还没缓过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有一会儿她连路都有些看不清,她就赌气,不说话,直冲冲向前走,任凭非天说什么都不回应。
不说话走起来就快了许多,兴许也是愤怒的原因,很快夜青就下了桥,到了城门前,刚下桥的时候,一阵风刮过,略有一丝冷,夜青发现山脚下还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到了这里,居然如此荒凉,寸草不生,十分萧索。
这座大城的城门是半开着的,中间只有一个缝隙可以过人,夜青在桥上没法通过缝隙看见城里的情形,待穿过城门的时候,她愣愣看着城里,说不出来话来。